他知道自己已没有退路了,这次出去就是要点齐兵马下南京。
严世蕃却一把将他拉了回来,压低了声音道:“李都督,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有什么话,出你之口,入我之耳——咱们就挑明了吧。如今你是站在悬崖边上啊,走错一步就万劫不复,不但自己。十族性命都不保啊。”
李彦直打了个哈哈,斜睨严世蕃说:“东楼,你既是明白人。又何必来和我说这废话?我现在是走在悬崖边上,可你也是啊。而且你我二人都已经没有退路了。再说,就算咱们都知道危险,可你我还有退路吗?前面虽是万丈深渊,但我们还是得跳,跳不过去那自然就是粉身碎骨。但若跳过去了,兴许就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他这话算说得很明白了:他自从拥立了隆庆皇帝那一刻起便没退路了,因为他明白嘉靖不会放过他的。他明白,严世蕃自然更明白,但这个独眼龙却依然微笑着说:“你跳不过去的。”
“哦?”
“你以为自己可能跳得过去,那大概是因为徐华亭在南京是早有准备了吧,可我告诉你。那没用。两京的形势你也知道。一个是冷灶头,一个是热灶头。那帮烧冷灶头的人蓦地见到一个大火团从天而降,还有不扑上去地?这是大势所在,徐阶就算在南京安插了几个亲信也没用地,只要陛下一出现在紫金山下,秦淮河边,南京六部的大小官员马上都会涌过去参拜拥立,这时候徐华亭安插的那几个人如果还不顺应大势出头压制,那马上会被人用口水淹死。没用的,没用的。”
明朝自靖难之役以后,设置有北京、南京两套中枢系统,北京有六部,南京也有六部,而且南北六部都有齐全地尚书、侍郎、郎中、员外郎,可以说几乎北京有地衙门,南京都有一套,只不过北京地衙门是实权衙门,南京的尚书侍郎们就都挂个衔头,是闲职,这些尚书侍郎们,品级俸禄虽然都和北京一样,但有职而无权,坐地都是冷板凳,历来都是那些在北京不受待见的贬官才被配到这里来坐体面牢的,能够当上南京六部尚书、侍郎的人,其本身资历年望都不会在北京的尚书、侍郎之下,只要给这些人一个机会,他们摇身一变,一下子就可以从无权闲官变成大权在握的中央巨宦——这就是严世蕃所说的“两京大势”。
在这种局面底下,南京六部官员的焦躁可想而知,这些人平时都是削减了脑袋想调往北京的啊,当初张璁就是靠着“大议礼事件”,一两年间从南京地一个闲散部门飞身入阁,为此哪怕是与整个士林为敌也在所不惜。^^^^现在倒好,新皇才刚登基,龙椅都还没坐热呢,老皇帝就跑南京来了,南京的那帮闲官能不欣喜若狂么?能不戮力拥护么?
嘉靖是皇帝,严嵩是辅,两人到了南京以后,由严嵩在南京六部里头,这个中枢就齐全了,南京的闲六部就会变成正六部,所有地尚书侍郎马上就由影子尚书、影子侍郎变成实权尚书、实权侍郎,这事不但名正言顺,而且利益大过天,有几个人耐得住这诱惑?所以李彦直知道严世蕃所言绝非虚语。
如果让嘉靖顺利掌控了南京的话,那大明天下会如何呢?
届时中国就会出现两个中央政府:北面是新皇帝隆庆,南面是老皇帝嘉靖。那时各省督抚要听谁的?该听谁的?
就地望法理来说,北京的合法程度似乎会高过南京政府,因为自明成祖以来,所有皇帝都在这里君临天下啊。
可就人和法理来说,嘉靖是当了三十年皇帝的天子,他此刻又已不再被强盗所挟持,若朱载是个成年人情况或许会对北京方面好些,但朱载却只是一个少年。又是徐阶趁乱扶立了他辅政,这个辅究竟是周公还是王莽,天下人未免要怀疑,就算天下人不怀疑,严嵩在南京也一定会高唱此调来引导天下人怀疑——所以在这一点上南京政府将高于北京政府。
双方在法理上各有站得住脚地地方。也各有不足,最后会变成什么局势就要看双方的博弈了。也幸亏之前徐阶当机立断扶朱载登基,否则这时都不用再交手,只要嘉靖一到南京出一道诏书。徐阶李彦直便一败涂地了。
但严世蕃说了这句话,李彦直眼神中的自信仍未动摇,严世蕃那颗眼珠子一转,似乎就猜到了李彦直的心思,笑道:“是了,是了,光有官员拥护,这事还只有一半胜算。徐华亭若是早派人掌握了南京的兵权,则陛下到了南京之后。一时半会拿不到兵权,李都督你去到用强力手段把火一扑,甚至动刀杀几个立威。那时大明天下便仍然得改元隆庆了。”
徐阶对南京地兵防早有准备,他不但下了严旨,派了监军,改了指挥使,甚至让兵部撤换了十几个将领,将兵权牢牢控制住了。这也是李彦直认为自己还有机会扭转乾坤的原因之一,但这时严世蕃却将此事点破,李彦直便不能不感不安——严世蕃既能点破这一点,只怕嘉靖在这方面也已经有应对策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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