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心这种事就是用来推翻的。
这天很累,戚朵一连主持了五场葬礼才到下班时间。赶到医院,太阳已变作一只彤红的皮球,在长街尽头逐渐下沉。
连湛从台阶上走下,就看见戚朵站在混沌的黄昏里。几个刚下班的小护士穿红着绿地从她身边走过,都偷眼打量她,又纷纷看向连湛,然后遮遮掩掩窃窃私语起来。
戚朵的白皙小脸安静冷淡,上身一件白短袖,下身一条灰蓝色中裙,裙摆软软地在风里拍打她的膝盖。和那些苹果一样鲜润饱满的女孩比,她整个人温度低了好几度。
戚朵看见他就快步走过来:“连医生,打扰了。能耽误您五分钟时间吗?”她的神情很淡定,但脸慢慢红了。
想必想起了那句“我们本来就没有进行下一步的必要”。
连湛站住:“你好。”
戚朵把一只手机递将过来,半旧的有些模糊的屏幕上显示着一个女孩的照片:“夏江夕,你认识吧?她来找你看过病,是吗?”
连湛扫了一眼照片,又看向戚朵。她微仰着脸,瞳仁漆黑、清澈而恳切:“你能不能告诉我她的情况?我知道这可能不符合规定。但是她已经去世了,所以……”
“不行。”连湛打断道,“心理医生绝不能泄露患者的信息,即使她已经去世。——你知道的。”他补上一句。
“那她的确是你的病人。”戚朵马上说。
连湛微蹙眉头。没说话。
戚朵吸口气,进一步道:“夏江夕自杀了。准确的说,是被人胁迫自杀。”
连湛毫不动容,只是看了她一会,手插/入裤兜:“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一个女孩子,调查刑事犯罪?很危险,而且你也没有权利这样做。有疑点,请报警。”他抬脚往停车场走,“我送你回家。”
戚朵有些急,站到他面前拦住他:“我一定要知道她的情况!”犹豫了一下,又低道:“拜托了。”
连湛站住,那张小脸写满执拗,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下又逐渐腾起红晕。
戚格物的女儿。可惜了。他用职业的语调清楚地说:“戚小姐,我认为这并不是你当前该做的。当前你的重中之重,是解决自己的心理问题。建议你相信医生,用一到两年时间来认真就诊,早日痊愈。逃避、拖延,只会加重状况。我还建议你,选择我来做你的医生。”
心理医生极少会遇见有“反诊治”能力的心理病患,这说明患者有极强的自我稳定系统,一旦变态,就会自发生成更多变态来维持变态。连湛很想迎接这个挑战,也自信能够迎接这个挑战。
戚朵垂下眼,半晌没吭声。
她还有别的选择吗?要知道江夕寻求心理治疗的原因,只有接近连湛。
连湛静静看着她。
“你真的能替我隐瞒一切情况?对戚教授。”她终于说。
连湛扬了扬眉。他不太习惯有些父母子女之间这种过于强烈的关系。人应该是独立的个体。他点点头:“当然。”
戚朵直觉他说的是真话。然后她冷冷地、满不在乎地微微一笑:“那我就请你做我的心理医生。不过,我说的,你可别害怕。”
连湛考虑她可能有恐怖幻想。医生要是害怕这个,还怎么做医生?
“到我治疗室来。”他简单地说。
走廊上的白炽灯在连湛头顶一盏一盏亮起,他的背影高而冷峻,虽然离得不远,却莫名会让人有种很遥远的感觉。
戚朵随他走着,下班后的心理治疗科,空旷而寂静。这景象和她早晨梦里的何其相似。
连湛打开门:“请进。”
戚朵先走进去。连湛在她身后按亮开关,一室明亮一览无余。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所有东西都已被整理地井井有条。沙盘等仪器像在等阅兵;资料柜的资料按日期排列,没有一天错的;散置的处方笺被理成豆腐块;白大褂像熨过,然后也叠成豆腐块,而不是挂着——准确的说,一切都是豆腐块,不是方形就是长方形,一丝不苟,棱角分明。
只有用于让患者放松的灰色沙发是柔软的,戚朵走过去坐在上面。
“我能通灵。”一坐下,她就弯着嘴角用一种跳跃的故作俏皮的声音说。
连湛正解白衬衣的第一颗扣子,手微微顿了一下。他走到饮水台倒了两杯水,将其中一杯递给戚朵,温和而认真道:“你用戏谑的口吻说‘通灵’,恰恰说明你内心认为自己讲的是实话。那么,说说你是怎样通灵的吧。”
戚朵微微抬起下巴:“比如今天早晨,我就看见夏江夕进了这间房子。我现在可以肯定她生前曾向你求助过。”
“那你是通过幻觉?更可能是梦境,来——通灵?”连湛问。
戚朵微急:“你究竟有没有过这个病人?”
连湛微微点了点头,眼睛澄清而深幽。
戚朵略放松下来:“准确地说,是她把梦境遗留给了我。江夕想告诉我她的故事,她的死因。”
连湛面平如水,看不出在想什么。
戚朵不由有些想说服他:“我曾经根据其他逝者给我的梦,帮他们完成最后的心愿,还匿名帮警察破过案。这些梦都是真的。”
连湛思索片刻,然后认真问道:“那你愿意让我加入你的梦境吗?”
戚朵怔住。半晌方道:“你相信我?你是医生,会信这种事?”
连湛修长的手指似乎无意识地点着桌面:“自然科学在大千世界面前,只是一个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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