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岳怀媛没有顾及岳四老爷陡然沉下去的脸色,只稍作停顿, 便口吻随意地答了父亲那个时隔近一年的问。
“二伯父愿为五叔父作保,五叔父却宁愿弃华林而就太学,是因为五叔父他心里太清楚……”
岳怀媛说到这里,刻意抬起头来, 神色复杂地望着岳四老爷, 苦笑道。
“他太是清楚,欠人人情的滋味,有多难受……你说是不是呢, 父亲?”
岳四老爷不屑一笑,轻描淡写回道。
“是又何妨,不是又何妨,媛姐儿,你是来质问为父的么!”
这句“质问”是岳四老爷第二次说了,可是这一次较之先前,少了分恼怒无措,多了分不以为意。
可见相较于自己发妻当年枉死的隐情,他对于自己利用自家亲弟弟的事,毫不放在心上。
也许是……习惯了吧。
岳怀媛不由再次苦笑,轻声道。
“女儿不敢说教父亲行事,只是女儿有一问不解,对于梨姐儿……父亲究竟打算要做什么?”
岳四老爷笑了。
“她是你五叔父的女儿,为父能对她做些什么?”
岳怀媛淡淡道。
“父亲当该都知道,梨姐儿并非五叔父的亲生骨血,又何必拿这言不由衷的话来糊弄女儿?”
若说岳怀媛来之前,可能还不确信岳怀梨的身世,可她说出那句“欠人情的滋味有多难受”之后岳四老爷的反应,无疑是坐实了她心中的某些猜想。
而岳四老爷有一句话还真的说错了,当年的事情,岳怀媛是真的不甚清楚。
傅霜如奉命秘密处死先皇后王氏时,庄平帝与他浅谈了王皇后当年孕中密谋给平帝下绝育药以固宠之事,并提及了其与敬太妃之约。
但对于小王氏之事,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庄平帝自然没有对傅霜如提起过。
念慈庵一行,先是白明露不合时宜的邀约,若非正好碰上中秋宴皇长孙遇险、敬太妃之死疑点重重,岳怀媛还未必会应下,可想而知,当时见到先皇后其人,岳怀媛是毫无准备的。
王书璃奇怪的态度、在往生巷里“观前世”时看到的场景,也只是提醒岳怀媛自己似乎与先皇后有着不浅的仇怨,而这仇怨大概率与母亲有关。
但不管前怨如何,先皇后其人当时也已经死透了,后来岳怀媛心中担忧的,反而是这事对傅霜如日后仕途的影响。
后来……便没有后来了。
就算有前仇,也已经报过,傅霜如为东宫谋事,岳怀媛也没有对那些查也查不到的前事太过纠缠。
若非后来岳怀梨提及其母“王书臻”,恐怕那些事就这么被岳怀媛撂着了。
而即使顺着王书臻的线索往下查,当年平远侯府给今上献人之事也做的极为隐秘,后来小王氏“自尽身亡”后更是有皇家暗卫“雨霖铃”插手扫尾……
又时隔七八年,傅霜如的人一时半会儿根本就很难查到什么。
线索就此便又断了,那些往事在岳怀媛眼里便还是朦朦胧胧一片。
但她心里自然有着自己的猜测,而岳四老爷的反应,无不在一步一步地印证着她心中的那个猜测。
岳怀媛自嘲一笑,果然,岳怀梨是父亲特意给自己的提醒么……
岳四老爷没有注意到女儿这番复杂的心理纠葛,他听得女儿之问,只是洒然一笑。
“可你也说了,她名唤‘岳怀梨’,是岳府五房庶二女。”
岳四老爷特意在“岳”和“五”两个字上加重了音调,然后神色诡秘地接道。
“她就算闹出了什么事,也是你五叔父对她做了什么,又哪里是为父对她做了什么?”
岳怀媛神情骤然一空,脸色煞白。
许久,才仿佛喘过气来般,低声喃喃道。
“父亲……你还记得,母亲,是怎么死的么?”
岳四老爷面无表情地望着站在自己案几前的大女儿,眼神极冷。
他缓缓道。
“我无时无刻不在记得,每日每夜都不曾忘怀。”
然后突然暴起,狠狠地拂下身前书卷,痛骂道。
“王氏那个贱人!她自己脑子蠢因嫉生事,使出那等下九流的昏招恶心人,可冤有头债有主,你母亲又做错了什么?”
“你母亲她……那么善良……她不过是好心搭救一位被流氓围堵的少女,却白白为此丧了性命!”
“平远侯府狼心狗肺,趋炎附势,恩将仇报,小人行径!他们教不好自家的女儿,缘何出来祸害人!缘何出来连累人!”
“为父每日每夜,都梦着你母亲,你母亲死的时候……她受了委屈,媛姐儿,你知道么?她受了好大的委屈……”
岳四老爷说到伤心处,面容扭曲,涕泗横流,毫无半分往日里潇洒仪态,却更让人见之伤感。
岳怀媛听其所言,心中一空,顿时悟了事实怕正是自己想到的最不好的那种。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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