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前方水声响起处突然有人叱问。
小毛孩黑灯瞎火地洗什么澡,吓死人了。“阿煜,是我,我来还东西,结果走、走错了,我现在就出去……”
“那你先帮我拿衣服吧,在椅子上放着。”大老爷闲闲下命令,谁敢不从。
“可是你在洗澡。”
“洗完了正要出来,你希望看我不穿衣服的样子?我是无所谓。”
“你别出来!我马上拿!”
眼睛在黑暗里适应了就能视物,她看见屏风后隐约有人影在晃动,便快步走过去。屏风右外侧有椅子,上面放着衣物,她一把抓过,紧闭上眼递出去,“喏,你的衣服。”
只听一声冷哼,“这么递东西,我能拿到就怪了。”
她放胆睁眼一看,可不是么,浴桶在左边,她举着衣服杵在右边。她转身,可这一看就不得了……纵然和紫陌在一起的时候,也没看过活生生的美男出浴图!今儿算不算大饱眼福了呢。阿煜前倾趴在浴桶边上,湿漉漉的及肩长发勾引视线,剑眉下的一双深邃鹰眸在夜里格外耀眼,水光在肌肤上流连闪耀,结实的长臂随意伸展,热水蒸腾出薰然雾气。他见她傻眼了,勾唇坏坏一笑,自有几分狂放不羁的邪气。
“你这么直勾勾地看我,我可是会害羞的哦。”
脸蓦地发热,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衣服扔过去,在他的低笑声中怒喊:“穿你的衣服,哪儿那么多话!冻着了看你明天挂着两行鼻涕打仗去。”
他身手敏捷地接过,只听哗啦啦水声响,人却已穿好白色里衣、长裤出了浴桶了,优雅闲适地仿佛是夜游的小公子,除了还在滴水的头发泄了密。
“你过来。”她拽着他的袖子让他坐在床上,手里多了一块大毛巾,“头发不擦干,会惹风寒的。”说罢,便跪坐在他身后给他擦起头发来,任他的脑袋被晃得翻天覆地,身下的臂膀还不够强壮,他,再怎么坚强能干,确实还是个孩子。
“来,照镜子,看擦干头发了发型是不是很帅?”她举起案上的铜镜炫耀现代很火热的“贝克汉姆”头。
“什么是帅哥?你总有那么多怪话……”他紧盯着镜面,嗓音消失在喉咙里。为什么?为什么镜子里只有他一个人的脸,小雪明明就在背后——他震惊地望向她,入目的只有她的苦笑,“没关系的!魂魄么,自然照不出来,我都看不见自己的样子,也省了照镜子的时间了。”她故作轻松把毛巾一抛。
现实让他莫名不安起来,即使他早就知道。那天她突然出现,总有一天也会消失么?
“我父亲他……昨天找你聊过了?”他的声音闷闷的,似有不快。
她点头,道:“嗯,他问了我一些事情。我看得出来,他是个很负责很认真的人。”巴尔思用熟练流畅的汉语和她交谈,问了她的来历,并提出希望她能够离开赫图瓦、返回京城的想法。她不怪他,毕竟一个族长谨慎行事才能保护部族安定强大,那是他的职责。
“他?他和那些人都是一样的,我早已失望过百次千次。”他自嘲,每当谈到那个男人,他总是不能平复心底的汹涌波涛,隐隐作痛。
夜融雪坐到他身边,正色望向他道:“不,阿煜,你听我说。”她为他难过,他的内心始终有个迷茫的孩子一边抗拒仇视,一边等待父亲的关爱,她希望在自己离开之前能帮他解开心结,哪怕是尽一点绵力。“也许他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但他却是一个称职的族长。他爱自己的家园,爱自己的族民,他守护着每个家庭的欢乐,你能理解吗?”
他的眼神脆弱如哀伤的幼兽,低声问道:“他保护了别人的家庭,那我的家呢?我的母亲呢?他连自己的家庭都捍卫不了,还义正言辞说什么捍卫全族!我这个少主,以后也要为了那些伤害我母亲的人奉献一切,毁了自己的家么?!”
他已经忘记母亲临终前在病榻上喃喃说了些什么,他只记得她的泪水滴在自己的手上,那么烫,一直灼热到心尖上。
“也许你说的有道理,我不清楚你父母之间的事,难辨对错。现在你长大了,一切都熬过来了,所以听我的话……要快乐起来好吗?把那些都放开,别让它成为你的包袱,你有能力去爱一个人、保护一个人、创造一个家庭,你母亲肯定希望看到这样的你。”她轻轻拉过低着脑袋的他靠在自己怀里,慢慢地拍抚他的后背。
“阿煜,旁观者清,我看得清清楚楚你父亲的眼里有对你的关心和爱,父子天性是毋庸置疑,他为你而自豪,只是你每次都气得小刺猬似的,没有注意罢了。他的身体一天天差了,你且多体谅他,以免日后后悔,那种痛会比现在痛十倍百倍。”
昨天巴尔思身上有一股药香,那是长期服药的人独有的从体内散发的药味,而且他看起来神情疲惫,额间似有一股黑气,她便晓得他已身染恶疾。那时她问:“您的身体还好吗?”他的回答是“不碍事,我的身体我清楚。”这么说来,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开始颓败了。
阿煜的身子僵了僵,手使劲揽住她的腰,一句话也没有答复。她感到脖颈处的潮湿感,他仿佛在轻轻颤抖,可怜的柔软的孩子,快快长大呵。
好一会儿他才起来,别过头道:“其实,十四年来你是第一个跟我说这些的人。”
“是是是,小的多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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