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他妈说话了,你们看,怎么办?这他妈果然不是刮大风!”刘长水蹑手捏脚的跑到我和陈刚面前,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到,营地西面的密林,呈现出由远及近的阵阵悸动,杂草、荆棘与树干摩擦发出的沙沙声不绝于耳,落在树梢的鸟儿,成群结队受惊扑棱棱的飞走。
“不是风!怕是‘罴’!”我几乎确定的说道。
因为今早刚刚嗅到过的,那淡淡的腥臭味道,又弥漫在空气中。
006
2016年,那片血淋淋的密林发生的故事,已经被尘封了26年。可那个潮湿闷热的场景,却如同电影胶片一样,我的脑海中一帧帧重现。26年了,我始终不敢回忆那个时刻,愧于面对那个时刻。
我的意思是,我曾是个战士,真正上过战场的战士,我的耳朵能分辨出空包弹和真子弹出膛时细微的声音区别,我知道要藏在多深的单兵坑中才能躲过身边5米处爆炸的高爆弹,我知道要把敌人的颈椎扭转多少度才能一招毙敌。我见过在炮弹巨大冲击力作用下,路边皮开肉绽的尸体、溪边鲜血淋漓的残肢和挂在树梢上的人类内脏。我为消灭敌人而狂喜,为战友们的离去而唏嘘,我为死难者的离去致敬敬礼。
但那是硝烟战场。
脱下戎装后,我没有像其他战友一样继续使用自己的军事技能为社会服务,而是选择执笔。我报道形形色色的人生,记录喜怒哀乐,歌颂真诚美好拼搏,揭露虚伪暴力黑暗。
是的,我没有想到,已经朝夕相处十几天的,略有些傲气傲骨木讷的科学家,会一个个因为对科学的追逐,而抱有必死的决心,而因此遇险丧生。
比如26年前,在刘长水发现远处密林又有悸动的时候。
“如果那是‘罴’的话,别想和他们比赛跑步,因为我们根本跑不过它们。”陈刚伸手示意我和刘长水,要我们三人聚拢在一起,然后轻声的说道,“他们跑起来的速度极快,手脚并用,只要被他们的爪子抓到,伤口的深度就能见骨。”
“我操那怎么办,我听说装死能躲避熊的攻击,那我们装死?”小刘紧张的表情,颇像在战壕里刚刚听到第一声枪响的新兵,但他的双眼随即放射出光芒,这却彰显出一个老兵的自信,“我估计,如果真是野兽,真是你说的‘罴’,那这动静,恐怕真是不止一只。那只受伤的,估计是去搬救兵找我算账来了!”
“快逃命啊!”……“别管我们了啊!”……
密林深处,传出了一人恐惧的嘶嚎。
“啊”……
这嘶嚎短短响过一小阵,便又消失了。
陈刚四下张望,他的双手剧烈发抖,沉重的呼吸带得后背剧烈起伏,他的表情紧张恐惧,突然间似乎又看到了希望,他冷冷的说了句:“你俩会爬树么?”
顺着陈刚的眼神指引,我和小刘都看到了一株高耸的白杨。
“爬上去,藏在树叶里!”陈刚说完,点点头。
小刘听到这话,似乎找到了救星,他蹑足走到树下,双手抱紧树干,双腿交替前行,不消一分钟便隐身在巨大的树冠里。他把一支手从茂密的杨树叶中伸出,向我们伸出大拇指,这手势,是说树干的强度经得住三个人的体重,要下一个人赶快爬上来。
陈刚赶忙跑到粗壮的树干旁边,他向我伸了伸手,示意他爬上去后,我要赶紧跟上。但尝试了几次,他都没有成功,要不就是双腿不能蹬上劲儿,要不就是因为双臂抱不稳树干。陈刚的手被粗糙的树皮磨出了血,这让他极度沮丧。
“算了,我这辈子没爬过树,根本爬不上去!”陈刚朝我摇了摇头,“小刘说得对,百无一用是书生,我压根也没想过自己能爬上这么高的树。你要会爬树,赶紧爬上去,不要管我了。”
我想要劝陈刚再试几次,于是给他做了示范,还试图把他扛在我的肩头。但陈刚拒绝了我的好意,他挣扎从我怀里抽身。
“也许这就是我的归宿,注定要死在这深山野林里。但作为一名动物学家,一名专门研究‘罴’的科学家,至少,我在临死前,能看到‘罴’的真实模样。”陈刚如是对我说,表情却好像轻松了不少,他朝我露出了类似诀别般的微笑,顺手把一张小女孩儿的照片递给我,“如果你能活着离开这座山,这片树林,记得告诉我女儿,我爱她,然后把我的故事写出来,讲给所有人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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