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往回走,身上吃得暖洋洋的,阿香就打趣说:“秀平姐,我倒成了你的影子了,跟着你有好处,还有馄饨吃呢!”
秀平就说:“存扣也有影子的,王树宝就是他的影子。——你们俩都小小的,活泼泼的,倒像圆头乖脑的一对儿哩!”
王树宝是家里的惯宝宝。养下来就是体弱多病,像只病猫。脑袋挺大,黄毛没得几根;眼睛也大,就是没神;今天抽惊了,明日发烧了,三天两头抱着驮着上医院,把家里人都磨死了。直到上高中之前,半大小子了,晚上还搂着爸妈睡。到哪儿玩都有爷爷奶奶跟着,生怕他有个什么闪失。他是家里的命根子,比皇帝金贵。
但这小子却是个非常讨人喜欢的家伙,人长得圆头乖脑的,一张脸儿奶乎乎的,大眼娃,睫毛特别长,像道帘子扑扇着,嘴巴又甜,遇见人就喊,笑眉笑眼的,人见人爱。又极聪明,成绩好得很。听说这次考上吴窑中学时,村里王支书还特意包了二十块钱给他,说这小子肯定有出息,与其说将来奉承他还不如现在奉承他。旁人都晓得他是说的笑话,事实上,支书家有个上六年级的小丫头,他这是存了想做亲家的心呢。
王树宝来吴中报到时,全家出动,浩浩荡荡的。他爷爷特地为他拣了教室角落里的一张床,说睡在里面安稳,静,又靠墙。他奶奶豁着不关风的嘴说,“在家靠娘,出门靠墙”,给老伴为孙子挑选这张床提供了理论上的依据。本来是睡下铺的,但王树宝高低不肯,一撒娇,他爷爷说:“我孙子不肯睡下面,是怕吃上面人的屁呀!好好,全听你小祖宗的,上头就上头!”就正好跟存扣睡了。被褥帐子全是新崭崭的。一家人簇住存扣说好话,要他带住王树宝,说你是哥哥,弟弟从小胆小又不大会做事,你千万要照顾些,我们会有数的。说得存扣怪不好意思的。
但王树宝的家人也有失算的时候。床虽然在安静的角落,帐子后却是有一个大窗户。天气一凉,大家都摘了帐子,就显出夜里外面黑咕隆咚的,这王树宝就怕,不敢盯外面望。他怕鬼。有时晚上内急了,甚至不敢到门口保洁员放置的粪桶那儿撒,就对准门缝朝外射。那门缝处正好有个铜板大小的节疤洞,像是专门为王树宝准备的。倘要解大溲,就非得摇醒存扣陪他上操场边上的厕所。存扣站在外面,哨兵似的,还要和他一说一答地打岔。但存扣从无怨言。
一天晚上,宿舍里不知哪个谈起鬼来了。说咱这中学底下原来是坟滩子,建校时有的棺材都没起掉,说不定这教室下面就有呢。还有的说,门口卖油饼的老头子讲,我们这排教室后面汪塘边上枪毙过人,他亲眼见过的,新四军除奸,杀还乡团,一溜儿跪在河边上,脑浆子都打出来了。以后说呀说的就说到厕所里的女鬼和河边上的鬼火来了。黑暗中说得大家怕怕的,就是说的人声音里也有些发抖了。人的情绪是会传染的,你高兴,他也高兴;你怕,他也怕。
王树宝听的时候就嚷“不要说不要说”,可大家逗他,偏往玄乎处说,结果王树宝到最后头都埋进被窝里了。
后来,王树宝的家人求存扣一件事,要他们家树宝以后和存扣睡一头。他奶奶说,存扣生得高头大马的,火光大,肩膀上有灯,鬼不敢上身,树宝和他在一起,沾光的。这种迷信的话还真让存扣啼笑皆非,但还是答应了。他奶奶极高兴,千恩万谢的,特地叫老头子冲了杯麦乳精给存扣喝。
从这以后,王树宝就和存扣睡一头。他睡觉极乖,睡着了像只猫儿蜷在存扣怀里,就是有时候爱说梦话,一惊一惊的。他才十五,身上还有一股小孩子的奶味呢,用“乳臭未干”形容他一点儿也不过分。存扣对他很是爱怜,有种做哥哥的感觉。王树宝也对存扣十分依恋,上哪儿跟哪儿,难怪秀平说他也是存扣的影子。
吴窑(上)第四章
到了星期五六,外乡同学的心里就像扭蚂蟥似的蠢动起来,特别是男生,有些积蓄的赶紧花掉余钱,尚存的一些炒咸菜、酱黄豆大家分而食之,反正就要回家补充“军火”了,吃光用光大家沾光,不亦乐乎!
顾庄在吴窑镇西南十里地。倘从存扣家往吴窑中学说,路径是这样的:过庄东大桥,顺顾庄中学围墙走出庄,到老八队(就是秀平家所在的那个单独的小村舍),拢夏家舍,过北大河(车路河),顺老河堤到万头猪场,最后到学校。
存扣总是和秀平结伴回学校。到下午三点多钟,存扣就出发了,这时秀平就在老八队西桥口等着他呢。两个人手里提着咸菜瓶儿,一路上说说笑笑的,个把小时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这天,存扣来到桥口时却没见到秀平。等了一会儿不见人来,就往她家走去。她家他来过两次,家里人对他很客气,有一次秀平妈还特地炒了花生待他,上上下下打量他,弄得他怪不好意思的。她大哥秀珠和存扣也谈得来。
存扣推开秀平家矮院墙的笆门子径直走进院中,看堂屋门虚掩着,里面有些水声,料想秀平在家赶着洗东西呢,就没叫她,直接去推门了,想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让她高兴一下。不意开了门一脚跨进去,就像中了定身法似的钉在了地上。
秀平正在洗澡。农村人在家洗澡,先把大桶放在堂屋心,一头搁上小板凳,一头高一头低,把兑好的水倒进去汪在前面,人坐进去,两条腿分开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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