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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历经数日的长途奔波后,虞军长于夜里八点多抵达了登林县城。
三十七军临时指挥部是一栋苏联风格的灰色尖顶小楼,外面看着颇有些陈旧,里头却是游师长着人用心布置过的,虽然难免仓促,该有的家具还是一样不少,在战时算是不错的条件了。
虞军长进去后,头件事就是找洗澡的地方。等他把自己冲洗得像雨后绿叶一样新鲜干净,换了套军服,坐在沙发上喝完药茶,才从容地叫人去传游师长过来。
没多久,游师长走进客厅,往沙发前一站:“军座,您找我?”
虞军长没有立即开口,如同初次见面一般,眯起眼睛打量他。
瘦高个儿,宽肩长腿,身段挺拔;皮肤晒得有些黑了,但全然无损五官的英俊——分明是个很体面的大好青年,撇开面无表情的习惯不说,还真挑不出什么毛病。
虞军长在灯光下,满怀怜爱地端详完他的老部下兼心腹,对王胡子说的事不太置信。
战场上乱着呢,流弹满天飞,或许是个误会。再说,俩人无冤无仇的,小游干吗要突然间对他下毒手?这么一想,他的心神定了几分,开门见山地说:“王胡子回来了,你知道不?”
游师长肩膀微震,脸上掠过一丝惊诧的影子,翕动了一下嘴唇。
虞军长继续道:“当初给爆炸的石块砸到头了,脑子出了点问题,现在才刚恢复过来。那时你在当场吧,再给我说说,他是怎么落水的?”
游师长沉默地垂下眼睑,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袖口下紧攥成拳。
虞军长挑起眉:“说话。到底是什么情况?”
游师长艰涩地答:“爆炸的同时,他腹部中了一枪,翻出掩体,落下河岸。”
虞军长听完,脸色阴沉下来,“他在掩体后面,子弹怎么能击中腹部?”
游师长面上惟有的一点儿表情也隐没了。他像雕塑般一派木然地道:“因为枪是我开的。”
长久的寂静中,虞军长苍白着脸,一根一根拉扯着手套的指尖慢慢脱下来,将手套揉成团,甩在地上。
然后他站起身,狠狠抽了游师长一个耳光!
虞军长并不是个孔武有力之人,但这一巴掌凝聚了他全部的愤怒,因而爆发出来的气势就格外惊心动魄。
游师长的脸被摔得偏到一边,嘴角立即就见了血,眼见着半个脸颊高高地红肿起来。熬过眼前发黑的十几秒后,他转回脸,一言不发地重新站好军姿,像棵准备迎接暴风雨的小树一样笔直与倔强。
虞军长目光严厉地审视他,在愤怒的同时,感到非常的失望:他怎么能背着我做这种事!
在虞军长看来,“做这种事”固然不可饶恕,但更关键的在于“背着”,前者是动机问题,后者则是忠诚与背叛的原则问题了。倘是别人,他还不至于如此心寒,可这人是游挺!从一个小通讯兵,到副官,到团长,再到师长,一步一步被他提携上来,他简直不知道,除了这个不避风雨陪伴他近十年的青年,他还能把自己的信任与军队托付给谁!
虞军长知道自己对游挺的感情,是远超过上峰对下属的,正因为如此,他觉得自己被这道反射回来的感情利刃深深地伤害了。
他没有再度爆发,而是有些颓然地坐回沙发上,轻而沙哑地说了一句:“你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想法?”
游师长目光惊疑地望向他。
“今天你就干脆给我说清楚,是想另立门户呢,还是想直接取代我?”
游师长如梦初醒似的明白过来这句话的意思,身躯晃动了一下。然后他做了件令虞军长始料未及之事——膝盖一并跪了下去!
虞军长愣住了,随即冷笑:“这是什么意思,表忠心?”
游师长紧抿嘴角,从腰间拔出手枪,枪把朝着对方,放在沙发上。
虞军长挑起手枪在指间转了一圈,将枪口稳稳当当地抵在他眉心,“别以为我舍不得,三十七军上下几万人,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会听话能办事的更是满把抓,我为什么非要留个起异心的手下?”他很不屑地撤回枪,丢在身旁,随口说:“要是真忠心,这时就该自行解决,还用得着我亲自动手?”
游师长低着头静默了。
虞军长脸上露出了嘲弄与落漠之色。
仿佛自片刻的静默中汲取了足够的能量后陡然迸发出来,游师长倏地抄起手枪,枪口顶在下颚,手指扣动了扳机。
虞军长震惊之下,只来得及弹起脚,靴尖堪堪踢到他的手腕。
一声枪响。
虞军长扑下沙发,胡乱抓起地上的白手套,去堵游师长半边脸上流淌的鲜血。
子弹只是擦过额际,没有伤到关键部位,虞军长在心里庆幸自己那一脚使准头偏离,同时更加恼火于对方的沉默与死心眼。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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