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玄看着六岁的儿子,黑沉沉的眸子里似是渐渐凝聚起了某种百斤枷锁困身般不得挣扎的痛苦,只是这种情绪在曹徽的视线落过来前,就从司马玄的眼底转瞬即逝了。
“没有,你没有记错,”司马玄强行散去了眸子里的情绪,以至于某一瞬间她看起来有些茫然无措:“民律上似乎,似乎就是这么说的。”
司马玄没再说什么,只是等曹徽同赵清嘉又聊了一会儿,便抱着孩子回了西院。
可是翌日一早,一袭绛紫官袍在身的、要赶时间去刑部官署点卯的人,却在出了荀府的大门后直接拐进了隔壁的别府跨院。
“等你许久,茶都凉了,”赵清嘉跻坐在低矮的茶桌之后,舒缓的音容里皆是笑意:“原来老兄你连点卯都敢迟到,看来平素里的那些约姗姗迟赴,就已经是很给面子了的。”
“别在这儿打岔,”司马玄板着一张线条冷峻的脸,接过赵清嘉递过来的温热茶水就牛饮灌进嘴里,她扯着官袍袖子揩了一下嘴角,语调平板严肃:
“我不知你是怎么被赵五的狗屁‘大同’说服的,清嘉,以后莫要再试着拿这些东西灌输给我儿子了,他与我们不同,咱们经历的那些是咱们的劫数,至于桓儿和晴儿,他们有爹有娘有吃有穿,他们的将来会生活在一个四海升平海晏河清的国家里,他们的老子,自会给他们挣下一个朗朗的乾坤,哪怕拼上性命亦是在所不惜!”
“有那闲工夫的话就多操心操心自己的事儿,以后长点儿心,莫再要让人削着尾巴追杀了……”说着,司马玄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拍在了茶桌桌角,而后甩着袖子气鼓鼓的转身离去。
“……你丫挺的才被人削着尾巴追杀呢,你连尾巴骨都被人追杀呢。”赵清嘉嘟嘟囔囔的回嘴,边将信封拆开来,凑到灯下仔细阅览起来。
一直守在暗处的十六无声的笑了起来,在她的记忆里,永嘉郡主赵清嘉除了会怕她的母亲先思追大长公主之外,似乎从来就没有说怕过谁。
十六自幼就在司马家,她与司马英年龄相仿,所以清楚的记得她家小主子司马玄,乃是个五岁时就把济王爷家那个被宠到天上去的小公子打的哭爹喊娘满地找牙的混世小魔王。
长安城里与司马玄年龄相仿的世家公子不在少数,各路勋爵家里嫡出的公子更是不少,司马玄就凭自己那一双哪个不服打哪个的小拳头,硬是小小年纪就在那帮世家子弟里混了个第一的头衔。
那时的都亓侯府五房嫡长公子小司马玄啊,愣是顶着“圆圆”这个无比可爱的乳名,在长安世家公子里横行霸道成了一只不会竖着走路的螃蟹。
小司马玄“幼年成名”,唯二的败北经历,就是在五岁时斗诗输给了曹家那个软软萌萌的四岁小姑娘,以及六岁时被徒手抓蛇的永嘉郡主追着跑丢了鞋子。
那个时候的世家子弟无论男孩女孩都怕司马家的那个圆圆,可只有大长公主府的那个小郡主是个例外,她被司马圆圆欺负了,她不害怕,反而还回去拎来一条小草,直接追着司马圆圆将这位混世小魔王吓了个屁滚尿流,末了,小赵清嘉还在小可怜司马圆圆的饭碗里丢了只虫子……
虫子最终被司马圆圆从自己的碗里扒拉了出来。
于是乎,在小司马玄惊天动地的哭泣声、以及在小赵清嘉丧心病狂的大笑声中,两人各自被自己的母亲拿鸡毛掸子抽了一顿屁股,然后又一齐凄凄惨惨戚戚的被罚了面壁思过。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两个小家伙就这么在这种一起被打屁股又一起被罚站的悲惨经历中,莫名其妙的建立了无比深厚的革命友谊。
永嘉郡主赵清嘉,从此就光荣的成为了大晁国唯一一个敢向荆陵侯司马玄叫板的世家子弟。
“你在笑什么?”赵清嘉突然回过头来,正好看见了展青衿嘴角的悠然笑意,她跟着弯起眉眼,道:“难道你还没有把事情真相告诉你主子?”
“没有告诉,也没有笑,”半个身子隐在黑暗里得人极快的收敛起脸上的所有表情,重新变成了那个不会哭不会笑的冷血暗卫:“贵人看错了。”
“不会有错的,”赵清嘉指着展青衿身边的灯台:“它也照见了,你就是在笑。”
“贵人今日起的比平常早,可是需要提前传膳?”展青衿可是领教过赵清嘉的嘴上功夫,若是再说上不肖三四句话,她就指定会被对方套出什么话,于是赶忙岔开话题:“汤药也是要一并熬煮的罢?小人这就去吩咐厨房……”
“哎哎慢着慢着,”赵清嘉急急叫停了展青衿往门外冲的脚步,她拿过来一个新茶盏,不疾不徐的往里头添了一盏茶水:“急什么呀,过来坐会儿,汤药虽然苦,但我迟早都是要吃的,你先陪我吃盏茶再说罢。”
展青衿转回身来,左手搭在腰间的无痕刀刀柄上,右手握拳负在身后,低眉垂目的向赵清嘉欠身:“贵人身份高贵,小人只是一个奴下,不敢僭越。”
“啧,”赵清嘉把司马玄用过的茶盏倒扣下来放到一旁,咂着嘴给自己的茶盏里添了茶:“让你过来你便过来,哪儿来的恁多废话?”
展青衿极快的抬眼,偷偷的看了一眼跻坐在茶座上的年轻女人——这个身份高贵的姑娘已经二十多岁,她打着为养父母守孝的由头至今不曾议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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