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最是这世间沓然无踪之物。
不知所起,不知所踪,偏偏又可见、可闻、可感。
那一道疾风,直似神话里庞然硕大的鲲鹏翅羽,垂落九天,直抚苍茫大地。远远的出现在京都盆地的北边,高悬在那一望无际的天尽头。
青灰色中带着丝丝缕缕黑色纹路的风云,覆压群山,裹挟着滚滚黄沙,浩浩洋洋,翻腾而来。
疾风未至。兵部府衙前街上的空中,已爆出声声锐利的嘶鸣。长街两侧那几颗心尤不甘的老树,头顶的几片孤叶,终是大限已至,本以为还能扭捏一回,半空中,与那几桩枯枝老藤绕首徘徊一番,不曾一落风尘,瞬间撕成碎片,顷刻远遁。
肖维祺本犹自痴站着,突然从头顶传来“啪”的一声爆鸣,纵是他早已是稳稳的七品人阶横练高手,此刻也突然给唬得一个趔趄。忙抬头张望时,才看清原先绵软低垂的一溜七色龙旗,此时忽然崩开,左冲右突,狠狠抽打着空中混乱的气流。
整日里立得规整而温顺的南山古松木的挺拔旗杆,此刻,也犹如活了般,吱吱嘎嘎左突右冲似要拔土而出一样,在这阴沉沉的府衙门前,一时躁动不已。
肖维祺霎时间冷静下来,两眼缓缓的眯着,透出的精光却一闪而逝。他早些年在边军中消磨掉的那些青春年华,也曾伴随着帝国的铁骑,有过一段出生入死的岁月。在那金戈铁马的征途中,他明白了一个事理。
人,最恐惧的其实只是厄难的前奏,而并非厄难本身,等真正要硬碰着撞上的时候,反而会有无畏的勇气。
此时的他,隐隐然,也在这猎猎朔风中,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气味,这一丝看似毫无缘由却又是从骨子里挤出来的警兆,反而使他镇定下来。更激起他多年来,晨钟暮鼓出入文官群中,看似早已渐渐消隐了的一股气——一股子戾气。
肖维祺不着声色的再后退两步,仅仅两步。垂手,低头。手中稳稳端着那四方锦盒,指掌间的力道不紧不松,只是一个适度。然后……
眼观鼻,鼻观心,木木然的立着。
他,不是这场中的主角,他明白。
场面中,那炳王府差来的九品地阶高手,双手已袖了起来,在胸前稳稳端着,面色如常,只如这兵部大院的门前,也无外乎北方苦寒之地,一殷实乡绅的大宅门庭。他姑且游之,茫然驻足。
那张死气沉沉的灰脸,犹如只是碍于形式而存在般的高高鼻梁,却还直愣愣的悬着,往上的双目,已是眼睑深合。初初看去,浑似一个死人。
对,死人,既看不到进的气,也听不到这人出的气。只是一块还站着的人形木头。
在这人形木头的旁边,是先前从车驾里走出来的孩童。孩童很漂亮,尤其是他立在风中的时候。
他那张五官整齐、肌骨均匀的脸,横竖高低,真真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
舒展散落的帘布,已滑落在他的身后,也看出,那一身剪裁得宜的春装,淡绿中夹着一点妖异的紫彩……
那春装是帝国上流社会,在时下最严谨最考究的正装式样,这类服饰,在孩童的身上,未免总会显得一丝刻板和呆滞。可是,这裁缝的手段,果然是高明,绿色和紫色,这两种色彩的融合与细处的剪裁,既看不出古怪的意思,更恰恰衬托出孩子的金贵与蓬勃朝气。
此时此刻,这孩童,正扑闪这两双大眼,面含微笑,神采奕奕的望着天边滚滚的浓云。一条暗色的锦带,看似随意的抓着一个富贵髻,长长的发丝,时而绕在面前,时而高飞在脑后,随着劲风飘拂,越是狂躁越严整有序。
大风,已经落进了城廓。听得到几个街道外人群惊诧的奔走呼号,几道酒旗,像是应景般裹在一地的蒜皮鸡毛里,高扬过内城民居那些富丽堂皇的豪宅大院。
兵部府衙的前门大街上,原本稀稀落落各色各样的十数人,在这风中,竟极为默契的向着这边聚拢了来。
两个小乞丐,慌里慌张,三步一跌,连滚带爬在那群乞丐无言的逼迫下,一点点靠近车驾,三十步……
二十五步……
二十步……
担着烧饼的小贩,一头是革囊裹着的烧饼,一头,一盆熊熊的炉火,火上一架沸水滚滚,热气翻腾的蒸锅。
小贩看到那群叫花的时候,两边相距已不过十五步的距离了。眼神一闪,肩头上的担子娴熟的换到另一边,扯开大步,径直奔向车驾这边来了。
大风,背推着这群人。远远的,肖维祺的脸庞已经感受到了那灼热的蒸汽,浇在的脸面上的不适。
叫花群里,终于有人发一声吼,舍了那两个小乞儿,径直朝着小贩冲了过来。
随着那边的动静,这边车驾的队伍,也动了。
没有任何指令,却只见原本垂手在车后的奴仆,奔突上前,先是两个小厮,跨步跃上车辕,一左一右,夹住那车架上的孩子,左手的阔袖一抖,右手里,像是变戏法般,拎出一具短柄的手弩来。摇摇指着车前。
一个小厮越过巴布苦,身体僵直着,也不与他对面,只是点头一顿,大概是鞠躬的样子,单手一招,便稳稳牵住了低垂的马缰。长袖一舒,单单遮住两只马眼。
两路小厮,一行二人,跃过马首,一人突兀立住,侧身向前,摆出护住车驾的架势。青色的衣袍,长袖招摇,一柄雪白的长剑,陡然拖在手中,剑尖指着大地,纹丝不动的掠在身后。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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