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
春节过后,虽说天气还是寒冷,夜风但刮在脸上已不是那么刺痛。
四野安静,只有兵士们走路发出的齐刷刷的声音。
袁明达坐在马鞍上,后背树立如标枪一样直。一切都很顺利,回想两日前他在福州城外见左丞的经过,他没想到蒙古人竟然那么快就相信了他的话。他手中的证据分量足够重,那几个被俘虏的护卫竟然有蒲家子弟可以做旁证。
但这些都不是令左丞起杀心充分的理由。最大的原因是蒙古人现在已是草木皆兵了,他们根本不像表现的那么相信色目人。要不就是他们在垂死挣扎,在还有能力的时候毁灭一切背叛者。
不仅是毁灭,是彻底的毁灭。左丞下达的命令正和他的心意。
模糊的星光中,一个人催马来到他身边。陈有定轻轻咳嗽了一声,把他从沉思中惊醒。
“陈将军!”袁明达弯下腰行礼。
陈有定感慨道:“这世上忠臣不多了,但总归还是有的。袁舍能做到这一步,令我十分佩服。若那兀纳在泉州举事成功,福州就危险了。”
天底下有各式各样奇怪的人,袁明达十分想不通,陈有定又不是蒙古人,祖辈也未曾在元廷为官,怎么就对蒙古人这般忠心耿耿。他随口答应胡诌道:“有将军这样的忠臣,红巾贼一定不能在福建如愿。”
听见他鼓励的话,陈有定变得振奋起来,诉出心中豪迈的志愿,道:“为国尽忠,死而后已。张士诚在高邮城能守住脱脱丞相百万大军一年的进攻,我们只需在福州城坚持这么长的时间,天启是客军,一定支持不住,到时候八闽子弟在外呼应,福州便是收复江南的开始,你我日后都是功臣。”
一个在战场上如此有洞察力的人,也会有这么愚蠢的想法啊。若不是身处官兵堆中,袁明达差点笑出声来。
黑暗中,陈有定没有发现身边人神态异常,继而愤愤不平道:“原本左丞还想着泉州的色目人能为福州的后盾,他们能募集五千兵马,却不想着为朝廷效力,反而意欲与红巾贼勾结,实在是可恶、可杀!”说最后“可杀”两个字时,他几乎是咬牙切齿。
色目人当然可恨,但在袁明达心中还在其次。他提醒道:“还有蒲家,没有蒲家那兀纳做不出这等事。”
“对,还有蒲家,蒲家死去的长兄也曾做过福建左丞,世代受皇恩,这关节口反而想造反,实在是令人难以相信。”陈有定摸着脑袋。人心难测,原来也有他想不通的事情。
袁明达淡淡的说:“这是蒲家的传统,百年前他的祖辈正是背叛了宋室,才取得了蒙古人的信任。”
即使过去了一百年了,蒲家在泉州屠杀了近万宋室宗亲的恶行还是会留在许多人心里。
陈有定吐了一口吐沫,骂道:“呸,想起来真让人恶心。他们姓蒲,自诩是汉人,真是丢了福建汉人的脸,与那些色目人有什么区别,都是不识祖宗的qín_shòu之辈。”
信奉穆教的人不像汉人这般重视祭奠祖先,陈有定自诩忠于元廷,平日很瞧不上色目人和信奉穆教的汉人。卑鄙残忍的事情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会令人觉得反胃,他毫不掩饰自己对蒲家的憎恶倒是令袁明达感到很惊讶。
原来蒲家在福建这么不得人心。他喃喃重复左丞的下达的命令:“杀光泉州城里的色目人,屠尽蒲家人,左丞真是很决然啊。”
陈有定见他做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以为他心有不忍,嗤之以鼻道:“你看了那份名册吗?那兀纳几乎纠集了泉州港所有的大户商人,哪里还有人可以饶恕。外有强敌,若不能斩草除根,岂不是留下后患。”
袁明达望向泉州城方向,他才不是可怜那些人。他在想不知百年前惨死在这里的先祖今夜能否感受到大仇得报的痛快。
陈有定策马越过他,道:“再有两个时辰就到泉州了,蒙古人的骑兵走得快,我们不要被甩下来了。若让城里人发现,事情就难办了。”
今夜,泉州城里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左丞下令杀尽城中色目人和蒲家人,但袁明达知道,蒙古人的屠刀一旦开了又怎么那么容易收起来。
丑时,陈有定率三千步卒到达泉州城外。
他们只是偷袭泉州城兵马中的一支,福建左丞为清理后患,派出一万兵马夜袭泉州城。左丞之所以派陈有定率本部兵马前来,是因为这桩天大的秘密是陈有定发现的。泉州是福建最富裕的城市之一,屠杀城里的色目商人是一件好差事。屠杀必然伴随抢掠,对蒙古人来说这就是规矩。陈有定的功劳足矣让他的部下发一笔横财,这是左丞对陈有定的奖赏。
蒙古骑兵在他们前面列阵。
他们等候了片刻,见一个焰火在蒙古人队列中升起,在空中绽放出炫丽的火光。
泉州西门在黑暗中打开,蒙古铁骑依次入城。泉州城里一直留有蒙古人驻守,虽然人数不多,但在这个夜晚里起了非常关键的作用。
袁明达跟着陈有定走入城门时,看见了火光中倒在墙边的十几具尸体。看来蒙古人为夺下这座城门也费了不少功夫。
色目人商人都聚居在泉州城南,蒙古骑兵入城后便在城**应的引导下,顺着空旷的街道往南城方向保持过去。
铁蹄惊醒了沉睡中的城市,黑暗中传来紧密的敲锣声,没有接到消息的守军以为是有敌人偷袭。接到左丞秘密通知的蒙古人已经不敢相信这座城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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