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炳哥,你要真爱我,你就不要去北什么伐!”“怎么?”周炳这时候忽然激动起来,大声吆喝道,“你这话从哪里说起?”
陈文婷说:“我看你值不得,大姐夫去北伐,可以升官发财,他会升团长、旅长、师长、军长。你去挑子弹、抬伤兵、运粮食,就算北伐成功了,又与你何干?还不要说兵凶战危,有生命的危险了!”
周炳放开了她的手,叹口气道:“嗐,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可是我心里面着实想去。去了,——我就会快活!我能够跟那些罢工工人一起玩,一起乐,一起吃,一起睡,我能够爬上很高的山,渡过很宽的河,走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走到长沙、武汉、郑州、北京去……唉,那多有意思!”
陈文婷说:“这我知道。你的样子虽然长得漂亮,你的神经却不健全!要不,人家怎么会说你是戆大,管你叫痴人和傻子?你那样玩,那样走,我看你就能过一辈子?你不替自己想一想,也不替我想一想,咱们两个怎么了局?”
周炳说:“依你看呢?”
陈文婷说:“依我看,你应该好好地把高中念完。将来最好能念大学。否则念完了高中,熬了个小小的出身,也对付着可以组织个甜蜜的小家庭……”
周炳失望地说:“哦,这就没有办法了!我自己没有钱念书,又不愿意拿你哥哥的钱念书。从前,拿他的钱不过是耻辱。如今,拿他的钱就成为工贼了!”
陈文婷惊呼起来道:“炳哥!”
周炳说:“他自然是工贼!不单他,连何守仁、李民魁都是工贼!省港罢工还没有取得胜利,英国帝国主义还没有投降,死难同胞的冤仇还没有伸雪,他们就退出了罢工委员会,这不是工贼是什么?尤其是你的哥哥,唉,——我的姐夫,他污辱了罢工工人的代表的神圣称号,他破坏了罢工工人的团结,他挑拨了省、港两地工人的仇恨,如今,他正在运动沙面的罢工工人复工,他正在踩着死难同胞的鲜血去向洋老板献媚,——想一想吧,他岂只是工贼?他岂只是j细?他已经是反革命分子了!……好呀,周炳拿了这样的钱,去熬一个小小的出身,——多有意思!我曾经受过他们的欺骗,我曾经崇拜过他们,我曾经对他们存过痴心妄想,现在不了,现在,我只是痛恨他们!”
在日常生活当中,周炳是和平而谦逊的,——照陈文婷看来,好像有人踢他一脚,他都不会生气。她从来没看见他这么慷慨激昂,深恶痛绝地说过话。她想起《雨过天青》里面《骂买办》那场戏,那时候的周炳就有那么一股在她看来是冷酷、苛刻的劲儿。不过《雨过天青》是一出戏,这会儿,他在骂着一个真人,这个人就是她的亲哥哥。——想到这里,尽管天气十分闷热,她仿佛从心里哆嗦起来了。
敌与友
有一天中午吃过饭之后,周榕夹了一本《中国青年》杂志,急急忙忙地走进陈家的矮铁门。花圃里的花开得正欢,那魔爪花的香味嗅着分外浓郁。陈家的使妈阿财正在楼下客厅门口打扫,见了他,就冷冰冰地问道:“阿榕,你来干什么?”他一听就愕然站住了。阿财既不像平时那样和他打招呼、问好,又不像平时那样称呼他“二姑爷”,那种明显的、没有礼貌的态度令他吃惊。他有点胆怯地回答道:“来找二姑。她在家么?”阿财扭歪脸,说:“不知道。你自己看去吧!”周榕急急忙忙跳上楼梯,因为心里面还有别的事,就把阿财忘掉了。到了三楼的前书房,陈文娣正在看报,陈文婷在看一本厚厚的,陈文婕不在家。陈文娣对周榕说:“看你洋洋得意,是不是阿炳有信来了?大姐夫真奇怪,自从来过一封信之后,就没再见过一个字。”陈文婷也说:“二姐夫,你看叫人不挂到心烂?”周榕说:“不关这些事。我送一篇好文章来。”她两个都问什么文章,什么题目。周榕捧起那本书,念那题目道:“《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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