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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驳的老照片,如今被细心地镶在巴洛克式的描金镜框里,镜框是那样大,豪华得那样夸张,而黑白的旧照片是那样小,那样模糊,好象一个从钥匙孔里窥视到的世界。
从院子里,随风飘来烧烤的香味,那是美式的烧烤,里面有新奥尔良地区出产的烧烤盐含有桂皮的特殊气味。美国孩子们立刻被那来自家乡的气味吸引,不由自主向花园移动,对遥远过去远东殖民地的担忧和好奇,被新奥尔良盐在油汪汪的r块上的气味冲散。
他们使得寂静的花园里充满了欢声笑语,以至于整个餐馆都跟着活泼起来。
“他们让我感到好象回到了纽约。”鲁坐在靠窗的两人座上,看着窗外的学生们说。是的,他是鲁,范妮的前男友。他并没有欺骗范妮和他的父亲,他的确是去环球旅行了。此刻,他从越南到了中国,将要从上海飞去西藏,然后,从西藏去尼泊尔,然后,印度,缓慢地回国。他的脸因为长期旅行而变得黝黑消瘦,但比从前读书的时候健壮多了。
“你怀乡了吧?”回应他的,是他在西贡遇到的越南女孩,她本来是他雇佣的导游,后来他们自然而然地成了情人,她就随他一起来到中国。她披着一头黑色的柔顺长发,皮肤柔软得常常让鲁想起范妮。他想,也许亚洲女孩个个都有柔韧的好皮肤。
在外面旅行了几年,千山万水,鲁已经记不真范妮的脸了。刚刚在家庭树的照片上看到简妮的照片,他突然想起范妮的脸,这家老宅的主人与范妮是一个姓,鲁心里动了一下,但是他想,世界上没这么巧的事。在他看来,东方的女孩长得都相象,就象他的越南女朋友告诉他,在东方人看起来,洋人也都长得难以分辨。
“并没有怎么想家,而是想起了我在纽约时的女朋友,她也是上海人。”鲁说。
“这里?这个上海?”越南女孩点点地下,她说了一口清晰的美国英语,是从小跟留在西贡的美国人学的,那个美国人为联合国工作,很多人却说他实际上是间谍。
“是的。但是我们分开了。她现在住着我当时租下的公寓里。也许我回纽约时,没有落脚的地方,还得再住回去。”鲁说。他没意识到,那越南女孩柔和的脸开始y沉下来了,她没想到他会回到另一个东方女孩的公寓里去,那她怎么办呢?她想,她难道只是他旅行中的伴侣吗?但她什么也没说。
“她也有一头黑色的长发。”鲁看着夕阳里那些晒成棕色的健康的学生们,说。
这时,爷爷来到大堂门口。他的淡蓝色的的确良衬衣和淡灰色的的确良长裤,在店堂里寒酸得很扎眼。他一眼看到从挑顶的缝隙里s出来的彩色灯光,便楞住了,好象被吓了一跳。他年轻的时候,在父亲离开上海谈重要生意的时候,兄弟姐妹们有时会带同学回家开舞会,那时他们将顶棚的德国彩灯都打开。他还记得姐姐的一个中西女塾的同学,模仿美国黑人唱爵士,声音妖娆。他能认得那彩灯的颜色,那是太平洋战争前大红大绿夸张的风格。
大堂里那个高挑的女服务生及时迎上去。将他堵在门口。她穿着月白绸子的中式小褂,黑色绸子长裤,将头发盘了一个法国髻,c了一排用细铅丝缠过的茉莉花,是公馆里本分佣人的打扮,只是神情有些粗鲁的势利。她以为又遇到了没眼色的客人。
王家花园刚刚开张的时候,常常有这样的客人闯进来。他们坐下了,也把餐巾抖开了,等到看菜单,才惊叫起来:“这么贵?!”常常,他们的脸也随着涨红了。服务生心里明白,那种红,一半是着急,一半是生气。她就不出声地在一边站着,等着。心里骄傲地反问:“你难道以为此地是饮食店吗?”要是他们够胆量站起来走人,倒也爽快。但这种客人,常常又是最抹不开脸的那种人。他们要是硬撑着在这里吃饭,铁定就是最难服侍的客人。他们一定不喝法国波尔多的进口红酒,也不喝日本进口的啤酒,只点些最便宜的菜。但一会嫌菜少了,汤又嫌凉了,其实,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就是嫌太贵了。
第十一章 你的袜子都抽丝了(22)
王家花园的餐桌,就象放大镜一样,将客人的背景放大得纤毫毕现。而这里的服务生,就象站在放大镜后面那样,掂量着客人的份量,然后决定自己的态度。在明亮的灯光映照下,女人的首饰和修得闪闪发光的指甲,男人干净的皮肤和真正烫过的白衬衣,都被照亮了,富有的脸,带着挑剔和精明的样子,还有一点点的骄横与得意,也被浆烫过的雪白桌布和镀银的餐具衬托出来。服务生们都喜欢看到那样的客人。而这些迫不得已坐下的客人,总是吊着苦瓜脸,即使有高谈阔论的,也能看出他们磨毛了的的确良衬衣领子,发黄的指甲,在雪白桌布前的拘谨不安。要是冬天,他们已经在暖气里热得红头涨脸,却死死捂在厚毛衣里,不肯脱掉,一定是里面穿的衣服不能见人。服务生们是从心里鄙夷他们的,服侍这样的客人,连自己都不那么体面了。但是,他们是不会表达出来的,他们会表现得更加彬彬有礼,满脸假笑,着意衬托客人们的寒酸。客人不得不草草用了餐,赶紧落荒而逃。慢慢的,王家花园的高门槛在周围传开了。王家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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