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低笑一声,韩蝉撩起衣摆,从容跨出房门。像是在教训山楂,又像是在说予旁人听,鬼魅犀利的言辞声声敲打着道者的心,“生而非人,便是你我洗脱不去的恶骨。莫怪道长抓你,谁叫你是非人!可知世间哪样事最难忍耐?一个‘冤’字足以压得你生生世世不得翻身,十八层地狱下破皮去骨也消不了你的污名!活在人世尚含冤莫白,即成鬼魅,就更不许你半分狡辩。呵,凡夫俗子犹且知晓名节二字,又有谁知,纵然是妖,也是要清白的。”
夜幕下的海棠开得张扬,漫天飘飞。轻薄而细小的花瓣自韩蝉的衣袖间飞过,被风吹拂着,沾上了傅长亭的衣襟。
鬼气,跟着花香一起萦绕在他的鼻间。芬芳甜美的是花。那苦涩悲凉的呢?是谁的心曲?
“即便是人,也难有如此激狂偏执的。”秦兰溪摇头感叹。
傅长亭倏然回过神,将衣襟上的花瓣拂去。再抬头,依旧是那玉树临风却又冷面无心的道者。
若不偏执,又怎会不愿轮回转世,反而徘徊辗转,苦苦坚守人间呢?鬼,总有一番执着。
本周结束^_^
(三)上
两天后,一身是血的豆子出现在东城门下。人们大吃一惊,赶紧把昏厥的他抱回客栈里。大夫说,他受的是皮外伤,只因惊吓过度才高烧不止。
睡梦里的孩子一个劲地说胡话,“阿莫、阿莫”地哭喊着玩伴的名字。问遍了左邻右舍,可谁家都不曾有名叫“阿莫”的孩子。
病榻前人来客往,众人都是如释重负的表情。傅长亭远远站在人群外,双眼半阖,听着人们的议论,神色渐趋阴霾。
“救他,救他!阿莫,阿莫还在那儿!”夜间,豆子醒来,不停地大哭大喊。
人们半信半疑,提着灯笼,举着火把,成群结队往他所说的城外找去。依照豆子的说法,他们一路摸到了距城门三里开外的一个芦苇丛里。除了一大滩血迹与血泊中一只被咬破了肚皮的小蛤蟆,根本找不见孩子的踪迹。
“怎么回事?”秦兰溪问道。
“妖。”瞟了一眼地上那只肢体破碎的蛤蟆,傅长亭语气平淡,“寻常小妖,刚修得人形。一经遇上道行高深的同类,便与手无寸铁的孩童无异。”
同类相残,不单是人,妖也相同。世情冷漠,一句口角,半个铜板尚能引出一场纷争,更何况偌大天下,寸寸山河。
秦兰溪的表情瞬间变得沉重。傅长亭不再说话,迈步随着人群往前走。
人们循着血迹一直往芦苇荡深处搜寻,行到山岭深处,墨黑色的血滴蜿蜒着,延伸进了一个散发着阵阵腥臭的洞口。
傅长亭唇角一抿,手擎长剑,当先举步进洞。几个胆大的青年犹豫了一会儿,连同秦兰溪和赫连锋一起壮着胆子摸索着跟在他身后。方进得洞中,顿时大惊失色。但见内中正盘着一条粗壮大蛇。深黑色的巨蟒遍身鳞甲,身躯粗长,额生独角。散发着恶臭的黑血在洞中肆意流淌,大蛇坚硬如铁的黑色鳞片下正汩汩冒着血流。好似被谁用小刀划过一般,数道伤口惹得它怒气勃发,一双暗黄色的眼睛灯笼般悬在上方,凶光毕露。这哪里是蛇,分明是修得异形的小龙!
同行的青年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向外飞逃。
青霜剑寒光点点,引动九霄雷火。傅长亭依旧是那般全无表情的面孔,眉峰微挑,眸间凝霜。风云怒,天雷动,地撼山摇,峰峦变色。他立于一片湛蓝火海之内,莲冠高耸,衣袖翻飞,冷眼看着面相丑陋的妖孽在雷火中翻腾哭嚎,从高声怒骂到哀声讨饶,及至寂灭无声。
“天师、天师不会放过你!”它犹有不甘,怒吼着呕出最后一口怨气。
火光耀目,有着苍蓝色滚边的雪白道袍因熊熊雷火而染上青蓝色的微光,傅长亭长身而立,喃喃将法诀低颂,双目低敛,眼底一派默然。
后来,人们从洞内的灰烬里挑拣出了孩童衣衫的碎片和玩具的残骸。原来那些不见的孩子都被蛇妖吃了。人们说。
“这可真是咱们城从没有过的怪事。”
“怎么没有?听我爷爷的爷爷说,咱这地方,从前就不干净。闹鬼的事多着呢!”
“吹吧,你就可劲吹牛吧。谁信呀?”
“哼!不信就不信。我还不稀罕告诉你们呢!”
茶馆内比往日热闹许多,或许是因为除了妖孽,路边的行人也比以往多出了不少。挑着担子的货郎,挎着提篮的卖花女,对街的书斋前甚至还有卖糖人的老头,简简单单铺出一张小桌,引得一众被禁足许久的孩子流着口水驻足观望,久久不肯离去。
秦兰溪放下茶盅,怅然感叹:“看来,当真冤枉了那只狸猫。”
碗中茶汤清澈,碧透如玉,就像那鬼望向他时的眼睛。傅长亭盖上盖碗,那鬼的眼睛消失了,那鬼的身影却飘荡在脑中,挥之不去。
终南山颠常年云遮雾绕,飘渺的白色薄雾悠悠漫过三清大殿鎏金色的飞檐翘角。香炉里终年不散的袅袅香烟带着淡淡的甘甜香味。少时偶尔会在早课时走神,愣愣地望着前方诡秘微笑着的天尊金像神游天外。烟朦胧,雾朦胧,人也朦胧。朦朦胧胧,人生一场大梦。
山门外有一棵老松,枝干挺拔,虬枝遒劲,已有百年树龄。它日日闻着观中的香烟,听着掌门的妙言,年深日久便有了灵识。渐渐地,便时常会在山门前的小道上遇见它,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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