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一边咽着口中的粥,一边浑浊不清的喷吐着一串串肮脏的词句,粥沫不断从她嘴角飞溅,都被寒千岭轻手轻脚地拭去。
这番举动很有些麻烦,为了防止粥会在耽搁中变凉,寒千岭就一直捏着法诀,保证那粥被微火煨着,能保持在那个恰到好处的温度。
从十岁以后,寒千岭已几乎不再和陈氏进行任何交流——她听不见的。
她的魂魄早在十几年前的那场事故中被撕裂扯破,那次意外几乎切断了她所有对外界的知觉和情绪,唯存着一点污浊的怨念和恶毒的残魂作为内里,可能还保留着极稀少的对外界的五感。
正因如此,寒千岭在布置陈氏的卧室时从不计较物品的价格。陈氏的卧房极尽奢华舒适,屏风与绿植一月一换,用以悦目;听蝉盒中的每首曲子都各有风味,用以悦耳;入口食物无一不精细美味,用以悦味;被褥枕头均柔软舒适,用以悦感。
他在此所下的一切功夫,都是为了陈氏那几近于无的“可能保留”的微少五感的舒适。
常人都用魂魄来操纵身体,陈氏魂魄不全,入主灵台的唯有一道恶念。这道恶念随着岁月的流逝越来越稀薄无力,近年来更是连手脚都无法控制,只能活动五官。若不是修道之人无便溺之忧,还有不少事要寒千岭收拾。
一碗肉粥喂完,寒千岭把碗匙放在一旁的小桌上。他对陈氏口中花样百出的唾骂全不入耳,只是熟门熟路的按上了陈氏的手腕。
比起上一次号脉的结果,陈氏这次的脉搏更加衰弱,几近于无。若有大夫在此必然要啧啧称奇:如此微弱的脉搏之下,主人竟然还有力气嘶骂不止?
寒千岭没对此事表达出任何好奇,陈氏的脉相也在他的预料之中。寒千岭神色不变的收回手指,平静道:“您大限将至了。”
陈氏对此充耳不闻,她已经无法运用思维理解这话的含义,当然更不能做出任何回应。
寒千岭转到后厨,把陈氏刚刚吃过的粥碗处理了一下,再出现在陈氏面前时仍是那一副淡然而镇定的模样,语气甚至是彬彬有礼的:“您还有什么最后的心愿吗?”
他侧耳静听了片刻,理所当然的没有得到任何有意义的回答。
“女娘多爱整饬容貌,您既然不说,那我就为您化个妆吧。”寒千岭从已布下五六年,上面的物品却始终纹丝未动的梳妆台上取来了妆奁,将其中的脂粉花钿在小桌上满满摆开。
用黛石为陈氏画了眉,使胭脂在脸颊上晕开一抹正好的淡红,最后又仔细的描好了口脂。寒千岭似乎有点遗憾的摇了摇头:陈氏嘴唇不断一张一合,看来这唇妆必不能长久。
寒千岭拉过陈氏的手,为这十指挨个涂上一层蔻丹。在最后一枚小指甲也处理完毕后,他有条不紊地将所有物品又重新拾掇回了妆奁中。
“那么再见了。”寒千岭最后一次对陈氏微微躬身施礼,毫无留恋的掩上了厢房的三重纱门,从容地离开了这间屋子。
……
洛九江练刀回来时,寒千岭正站在他院中的深雪树下,静赏那一树如云如玉般的雪白娇花。
他负手而立,衣袂轻飘,神色淡然沉静,浑然不似人间人物。察觉洛九江从背后靠近,寒千岭的眉目才缓缓舒展开来,唇角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你要我来,我便来了。我的深雪糕呢?”
“屋里给你留着呢。”洛九江大大咧咧的牵住他的袖子:“我还当你今晚不回来了,要我明早给你把糕点带去呢。哎,伯母情况有好一点吗?”
“很快就没事了。”寒千岭慢条斯理的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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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两人早早就到了学堂,室内的其他人多看了寒千岭一眼,又并无异议的把目光转开——虽然母亲是陈氏的姑娘,但寒千岭却并不属于陈氏。
不要提他早年并没被记入陈氏族谱,又自己冠姓为寒的事,单是他每个月有二十多天是住在洛九江那里、平日拿着洛氏一族的月俸、一年前甚至代表洛氏一族参赛等诸多表现已经让人明白,寒千岭和洛氏族人的区别其实只差一个族谱上的名字了。
至于这次寒千岭来“蹭课”的事情,洛九江当然早就和他的父亲,也是洛氏一族的族长打过了招呼。
离上课时候还远,洛九江坐的又靠窗边。他向寒千岭笑了一下,悄悄把窗户推开一道细缝,冲着不远处停在树枝上的一只七叉鸟吹起了细碎的口哨。
鸟儿一听洛九江的口哨声就是一个激灵,脑袋左偏右转,最终定格在那一道窗户缝上。就在它振翅向此处飞来时,一只手越过洛九江的肩头,坚定的把窗扉掩上。
“千岭?”
“对鸟好点。”寒千岭叹息道。他想起了当初洛九江干出的一件旧事。
洛九江显然也和寒千岭想到了一个关节上,就在他眉毛一扬正打算说些什么的时候,一个中年男人转着自己的轮椅慢慢地翻过门槛进入了学堂。
在见到中年男人的一刻,整个学堂都霎时安静下来。
中年男人转过轮椅,漠然无波的眼神巡视过底下的学生,最后停留在寒千岭的身上。
男人开口,冷淡地说出了他来此之后的第一句话:“他姓异种,也能听我的课吗?”
此话一出,洛九江的脸色瞬间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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