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怕为止。她皮肉是怕了,可每回看见猪仔在猪圈里滚来滚去,拱奶、玩闹——猪们一家团圆的样子,她又忍不住偷偷开了小门溜进去,扒出一只来,充它“阿妈”。
阿婆见一次打一次。挨打的时候石榴从来不哭,绷实皮肉、拢紧喉咙,一定要把眼泪忍到她阿爸睡的那间小屋里,关门,搬来小凳,踩在上面落好门闩,翻出一身她阿爸的衣裤,蜷在中间,裹得四面不透风,最后才喉咙一松,“噎噎”地压着音哭。哭着哭着就想到她那从未见过的阿妈,声音压不住了,透过薄薄泥墙传到阿婆耳朵里。别人家的阿婆,怎么也要进去抱一抱,哄一哄,可石榴的阿婆只会咬紧牙关守在外面,从不哄她。顶多在吃晚饭的时候烧碗油焖河虾摆到石榴面前。
由这就看出,对石榴,阿妈也是犹犹疑疑的,到底是不是自己的阿孙呢?
叶凉不只一次遇到这类问题,每次他都是什么也不说,把眼调到正揪鸡毛揪狗尾揪猫耳朵的石榴身上,真正一个父亲的样子。我顺着他的视线往前望,看到四年多前一个傍晚,一条小船撑着转过一条窄窄的河道,两边夹着的是密密一片野生石榴树,白白的石榴花静静的开静静的落,空气中爆起一浮一浮的花香,青青的,跟着船一直一直走,周围原本只有划水的哗哗声,很寂寞的,后来,渐渐有个细细的响动搅了进来,船上的人停了下来,上岸,在一株遮天敝日的石榴树下抱起了一个孩子。这孩子就是石榴。挺浪漫的不是?
我们需要浪漫。
但事实呢?天知道!
四年多以前,算算,时间刚好。那些“花票”……。叶凉他是个男孩子首先,年岁也够了,该受不该受的也都受过了,“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一次半次擦枪走火,很正常的啊!
现在看不出,女大十八变,谁知道以后怎样。
只知道石榴很粘他。开始是他不回来就不睡觉,可是,小家伙嘛,等着等着就睡着了,慢慢知道粘上“人”是不可能了,粘不着人就粘他的味,睡觉前一定要把她阿爸的东西弄些过来——汗衫,卷身上。水鞋,套脚上。手套,窝怀里。想着一会儿就放回去的,不料躺下去就是一场甜睡了。
阿妈来给石榴盖被,见她那一身,心里五味杂陈,想剥了让她好睡些,鞋、汗衫都剥得挺顺当,只有窝在怀里的那双手套,怎么都剥不出来。横剥,她就横着拽,竖剥,她就竖着吊,剥的劲儿大了她就将身子拗成虾米,打死不松的架势。阿妈只好作罢。
叶凉回来的时候,石榴的梦已做到很甜很甜的那段,口水顺着嘴角流到手套的掌面上,手套的五根指头全在她嘴里含着。手套没洗过,十足脏。叶凉他怕小家伙第二天闹肚子,就想轻轻抽出来,换过,换成条干净毛巾。谁想小家伙犟鳖似的,咬上了就不松口。他叹口气,搬床被睡她旁边,夜里有事也好顾顾。
这对父女在砖厂停工的那几个月经常一起偷偷的骑了单车出去,后面放上一筐果子,前面搭了小石榴,到了车站,石榴骑在他脖子上往上给人递水果,要是今天挣多了些,石榴就会有肉吃,买了,还是放在后面的筐里,回家的路上,有几段下坡,从路上直冲下来,两边有熟了的稻谷,风很凉很清,石榴“噢噢”地叫着,很高兴的。
这天,叶凉不用到砖厂拉砖,能早些回家了,到家就喂石榴吃饭。
雷振宇和叶凉七年以后第一面,看到的,是叶凉他正往石榴嘴里送一根萝卜干……
他不远不近的站着,开始抽烟了,抽得很凶,一根接一根恶狠狠地抽——眼睛没松过——看看眼前这个男人!干脆直接把他撕巴撕巴嚼巴嚼巴就完了!还客气什么!
他什么招呼都不打,上来就把自己堵在他眼前。叶凉低头朝碗里舀饭的当口发现一片影把他们罩住了,以为是阿爸过来给石榴添饭,就说,阿爸,你吃你的,我等下再进去舀……。
又不对,那影子久久没给他应声,然后他抬头,看见的是铺天盖地的黯然神伤和思念。脾气啊情绪啊关了七年,没见的时候想着要这样这样那样那样,不知怎么的,到了真正见的时候,什么都不做数了。
“……怎么?过了七年连人都不会叫了?”
叶凉的眼神呆呆的,看得出来,正在“过”往事,这么一句话,就从半空跌落,有点儿不知今夕是何夕的味道了。毕竟是做了父亲的人,家里头的“顶梁柱”,有很多阵仗再难熬也要硬着头皮去扛。
“学长……”。他叫,声音倒是挺平静,样子也是,看不出什么怕不怕的。他也没问他怎么会在这里怎么问到这里,就是搬了张竹椅让他坐,自己接着一勺一勺的喂石榴吃饭。小家伙一双黑溜溜的眼一直汪在雷振宇身上,嘴巴支出去含青菜含饭含萝卜干。吃完一碗,叶凉去添饭了,一大一小都追着他后背看——脚有些拐了,这两天天阴阴的闷,叶凉他风湿,从骨头往外痛,痛起来整晚整晚的睡不着,脚也抻不直了……
七年的时光究竟造就了什么?就是这种半真半假的镇定?不知道。时光是指间浮沙,它终究要塑成一个结果。现在这个结果摆在了雷振宇面前。除掉“学长”这个身份以后,你雷振宇到底算个什么东西?!这种认知是很要命的,拽着他就滑下去了,滑的,偏偏又都是些旁门左道。四年前,他第一次去走这些旁门左道——那时候,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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