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过一个缠绵的新婚之夜,汪克凡早上一起来,就听说黄宗羲跑了。
肯定不能再去追,黄宗羲的身份在那搁着,如果他就在跟前,偶尔来横的可以,他既然已经跑了,就不能明目张胆派兵去追,否则传出去会被人骂死。
这件事李玉石肯定有责任,小伙子臊眉耷眼的向汪克凡请罪,汪克凡绷着脸,把他狠狠骂了一通,但是转过身后,却忍不住觉得好笑。
也是被气得笑了。
黄宗羲到底学过兵法,竟然挑在自己成亲的日子逃跑,真是煞费苦心,偏偏他还跑去桂林,还要和自己见面。
等到了桂林,一定要当面质问他,堂堂的黄梨洲,怎么连基本的礼节都不讲了。
说走就走,汪克凡辞别家人,带着篆姬和随从一起动身,前往桂林,和他一起走的,还有顾炎武和王辅臣。
临走这天,王辅臣差点迟到了。
他实在舍不得走,汪克凡送了他一所富丽堂皇的大宅子,里面还有两个大美女,在这所宅子里睡了一晚后,王辅臣简直再不想离开长沙。
不过他到底是当兵的出身,最后关头还是及时赶到,没有耽误航船出发的时间,不过到了船上后,却失魂落魄的打不起精神,一颗心早就飞回了长沙。
这次前往桂林,汪克凡没有在途中多做停留,航船顺着湘江一直驶到永州府,然后从陆路进入广西。到全州再次乘船,离桂林就不远了。
这一路上,汪克凡和顾炎武的交流明显变多。已经跑掉一个黄宗羲,剩下的顾炎武当然要看紧。
“黄梨洲么?他会回来的。”顾炎武和黄宗羲之间有过一次深谈,所以自信满满。
“哦,何以见得?”汪克凡突然直起身子。
“不过是欲擒故纵之计罢了,黄梨洲对军门多有推崇,若能在湖广寻到晋身之机,他是不会错过的。”
“晋身之机么?湖广最不缺的就是机会。黄梨洲只要愿意,我给他这个机会!”汪克凡欣喜之下,声音猛的拔高。
黄宗羲这个人。在政治理论上很有一套,而且有强烈的“虚君”思想,将来可能有大用处。
作为东林党骨干,黄宗羲的屁股一直坐的很歪。但却是个反清复明的实干家。
历史上在顺治年间。他一直都是个被满清悬赏捉拿的通缉犯,屡次参与反清斗争,只是因为名气太大,有人保护,才屡屡逃脱。直到顺治十八年,南明永历政权覆亡,郑成功东渡台湾,黄宗羲感到恢复事业已经无望。于是告别了颠沛流离的生活,后半生致力于讲学、著述事业。
但也必须指出。黄宗羲这个人晚节不保,对康熙屡次献媚,以“圣天子”歌功颂德,甚至在悼念亡父的祭文里都不忘拍上一记马屁,绝不是所谓的虚与委蛇。不要忘了,封建士大夫以孝悌为重,悼念亡父的祭文必然是真心话,晚年的王夫之,已经和满清妥协,把康熙当成了“圣天子”。
人都是矛盾的,一个人学问越大,性格就越复杂。
不过话说回来了,到了康熙中期,反清复明已经没有可能,整个社会的大形势已经变了。作为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妥协以求自保,从刚烈变成懦弱,可以理解,没必要过于苛求。
这个过程肯定是非常痛苦的,黄宗羲的内心受到过何种煎熬,不得而知……
汪克凡出神片刻,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对着顾炎武笑道:“抗清大业,千头万绪,本镇思贤若渴,一时忘形了。”
“无妨!军门正当少年,却整日里不苟言笑,今天能这样露出真性情,我倒觉得更亲切些。”顾炎武应了一句,突然收起笑容,正色说道:“黄梨洲临走之际,托学生问一句话,还请军门诚恳回答,千万莫要欺心。”
“你说。”汪克凡点点头。
“黄梨洲所问的,就是军门所图,究竟为何?”顾炎武有些为难地开口,接着说道:“其实我也想知道,军门是在做什么?学生与军门相识于萍末,有些话交浅言深,倒不该说的,但眼下山河沦陷,神州陆沉,却等不得再躲躲藏藏。在江西和湖广走了这一遭,所见所闻让我大开眼界,楚军兵强马壮,百姓安居乐业,军门所作所为于国家有大功,任谁都要承认的。”
他顿了顿,又说道:“但看得多了,学生却有些疑虑,军门与士绅豪门为敌,不尊朝廷号令,蓄养十余万大军,若在太平年月,这是作乱之道,当此乱世,则为枭雄之路……汪军门,你到底要做什么?”
书生气!
汪克凡身边的人,看到的,听到的,都比顾炎武多得多,但是从来没人敢问出这句话。只有一身书生气的顾炎武,包括已经溜号的黄宗羲,才会直言不讳。
周围突然静了下来,只有江水打在船帮上,发出轻微而不断的响声,汪克凡看着顾炎武,脸上突然露出了微笑。
愿意问出这句话,就是说明,他和黄宗羲愿意和自己交心了,这两个人都有强烈的轻君虚君思想,绝不是对皇帝愚忠的文人士大夫……换句话说,顾炎武此时虽然唇枪舌剑,面色冷峻,其实却不是兴师问罪,也不是祢衡骂曹,其实却是……
是一种试探!
“我所求的,就是黄梨洲昨天说的那句话,要是没记错的话,这话其实出自亭林先生吧——今日者拯斯人于涂炭,为万世开太平,此吾辈之任也。”
汪克凡停顿片刻,又说出了后面的一句:“仁以为己任,死而后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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