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银行还有“一元存款”的灵活交易制度。那么他给立泰锁定的客户群主要面向北边和南边逃难来上海的大户。各地战事频发,北边的“王公贵族”,南边的“世家望族”这两年一直在往上海跑,简直能算得上第四次移民潮。这些人的心态很好揣摩,咬着最后一丝“尊贵”绝对不放,闲钱也得存符合自己身份的地方。立泰把自己的格调抬上去,符合他们的“身份”,最重要的是,这是政府做后盾的银行。等立泰储备达到明楼的预期,马上可以开始和日本人做外汇,投资日本人在华的商业行为。
明楼的蓝图画得汪兆铭心旌荡漾,仿佛马上就是宏伟的金钱铺路的未来,同意了明楼的计划。
笑话没看成,明楼成功了。立泰银行一个月时间挤垮一堆中小银行,达到储备预期,明楼被汪主席引荐给梅机关机关长。一品大员们试着让明楼的立泰代管经营他们的私产,效果惊人。投资的人,投资的资本,越来越多。
上海滩突然想起一个人,一个去世太多年的人……他是钱王,钱是他的奴仆,供他驱使差遣,多少人仰着头祈盼他的手指缝里漏出来的……他被人当街枪杀。
他的儿子,完美继承了他的风采,几成新一代钱王。
可惜……
是汉奸。
这时候丁李再要弄死明楼,来不及了。汪兆铭不算个什么,只是明楼入了日本人的眼,不好办。日本人也是有长久计划的。占了上海,占了中国,得有明楼这样的“人才”为大日本帝国金钱开路。影佐祯昭本来就是个知华派,因此格外高看明楼一眼。李士群主子是晴气庆胤,这时候还不成气候,不能和影佐祯昭对抗。
明楼在上海金融界杀出一条血路,逼得多少人跳楼。本来金融的游戏就是赌命,以前跳楼的人,以后跳楼的人,都不会少。谁让姓明的沾上日本人,显得尤其坏。
恶贯满盈,只手遮天。
明镜从香港回来,虚惊一场。明镜回来,阿香的母亲立刻病愈,放阿香回明公馆,掐着点比明镜早一天到。
阿香伺候明镜洗漱换衣服,明镜低声问:“我不在家,家里还好么?”
阿香羞愧:“我娘身体不舒服,我回苏州了。”
明镜了然,不再问。
“小少爷还好吗?”
“又黑又瘦……精神倒是很精神。”明镜发现明台行走坐卧特别像个军人,无意识流露出来的。像家里两个。
明镜长长吐气:“家里男人都顶天立地,用不上我了。”
明氏的生意好做不少,很多人的气节在明楼“现形”之后奇迹般消散,不再抵触明镜。明镜坐在办公室里长久地不说话,她舍不得明氏倒,明氏是父亲的。她又不甘心沾着汉奸鬼子的“便宜”,忽然觉得好笑。明氏的一个合作伙伴前几天全家自杀。倒是和明楼没关系,生意早就做不下去,举债过巨,一了百了。
明镜无话可说。
一过十二月,上海骤然变冷,天天下冷雨,又湿又冷,绝望至极。
地下党在上海被几次清洗,现在又是大规模叛变,剩下心志坚定不当叛徒的,被人四处追杀。黎叔架着一个年轻男子,摇摇晃晃在冰雨里奔跑。年轻男子绝望:“黎叔,我们是不是完了?”
黎叔咬紧牙关几乎扛着他,说不了话。
年轻男子在大雨里痛哭:“黎叔,你快放下我,你跑吧,跑出上海,别回来!”
黎叔到底上了年纪,半搂半抱着他喘口气。年轻男子一条腿一条胳膊都折了,基本不能动,他哀求:“黎叔你快走!”
黎叔没有表情。脸上的血被大雨冲得干干净净,无影无踪。
“那么容易绝望,咱们的党早就完了。自从四一二,我再没绝望过。闭嘴,好好活着。”
年轻男子哆嗦着问:“我们到底去哪儿?”
“去医院。”
“哪家医院敢收枪伤?”
“上海劳工医院。”
年轻男子大惊:“黎叔你疯了还是你叛变了?劳工医院是国民党的!”
“不,咱们的。”
黎叔很平静。
雨越下越大,夹着冰碴,刺骨寒冷如烈焰,烧灼地痛。家住愚园路的七十六号会计王阆仙回家有些晚,黄包车到了家门他举着伞往车下走,突然窜出几个人对着他就是几枪。黄包车夫吓得夺命狂蹿,那几个人没找黄包车夫麻烦,放了枪就跑。王阆仙倒在雨中,热的血在冷雨中散发热气。
一听枪声,家家闭门闭户,连王阆仙自己的家人都不敢出来看,王阆仙就那么躺着。他只中了一枪,不在要害,一时之间却动弹不了。路旁拐角早立着一个人。又高又瘦,穿着雨衣,看不清脸。那人慢慢走出阴影,朝王阆仙走来,轻声笑。
“中统的还真是废物。乱放枪,都没打中要害。”
低沉优美,厚重深情的气流穿过他的喉咙,仿佛上好醇酿。
王阆仙一阵激动,伸手抓那人的裤脚——明秘书长!救我!救我!救我!
雨衣帽子遮住明诚的脸,昏黄的路灯映着他的薄唇和下巴。他低头,端详王阆仙,还是笑。
“告诉你一件事。”
“先生要你的命。”
明诚伸手,抓住他的下巴,轻轻一掰。
“先生还要徐恩曾的产业。”
中统转变者王阆仙被中统清理门户,死于家门口。
明诚进门,阿香大惊小怪:“阿诚哥,你怎么这么晚回来?”
明诚微笑:“加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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