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论,在藏香阁待了这许多年,诸如“牙尖嘴利、世故圆滑”这样的坏毛病没少落下。直到如今,他都在很努力地去克制自己偶尔上来的坏脾气。毕竟镜瑜是那么温柔文雅的一个人,他只能时刻想着如何才能配得上他。
但有一个毛病,却是他怎么改都改不掉的,那就是太过以貌取人。冷艳的琅嬛,明丽的侍画,清俊的弈书,温润的镜瑜…他身边围绕着的人,无一例外都是一等一的美男子,单从皮相上就让人赏心悦目,乃至怦然心动。
而现在,他又要犯这种错误了。这不,这白嫩的小书生略一蹙眉,他刚刚的一腔怒气便全消了。
“药方拿来我看看。”温言细语,仿佛要将人的魂给勾去。他显然没有意识到,已经二十有六的自己如今尚存的魅力是何等慑人心魄。
小书生颤巍巍将药方递了过去。
锦释认真的审查一了番,没什么大碍,很普通的伤风感冒。
“你们家谁病了?”
“家…家母…”
“是吗,那可得好好照料…”原来是个孝子。锦释在心里一边夸,一边转头去称药。两个小鬼刚刚都被骂走了,现在也只有靠自己了。
“额…那个…我听说姜大夫病了?”小书生扭捏地开口。
“是呀…你也住这条街么?”锦释笑道。
“我就住东街头,卖伞的刘姨就是我娘。”
锦释挑眉。刘姨?哦,就是东街那个见人总是三分笑的寡妇。原来她有儿子啊…
“你娘是个很好的人呢。”锦释犹记得那天大雨,他和镜瑜撑着把破伞刚巧经过伞铺。那笑眯眯的妇人出得门来,给他们递了杯热茶,还顺道补好了二人的伞。
“呵呵,”小书生不好意思的笑笑,“我是我娘一手带大的。她的身体一直都很好,这次突然病倒,倒让我有些不知所措了。”
锦释望着他涨红的脸皮,忽然懂了些什么。
“我帮你磨药吧。煎好了你再带回去,就正好可以喝了。”锦释说着,将刚刚称好的一味药粉顺手倒进柜台旁的药罐子里。
“诶?那…那多不好意思…”小书生显然没料到事态的发展,有些不知所措。
“没事儿,”锦释想了想窝在病榻上的镜瑜和刚刚被骂走的俩小鬼,轻轻叹了口气,“反正我现在闲得慌…”
这么水嫩的孩子,一看就是惯养大的,哪里会煎药这些活儿。在繁昌大街住了这么久,竟也没见过他,可见真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孩子。
一边磨着剩下的草药,锦释一边细打量小书生。啧啧,真是白嫩嫩的。如果琅嬛在这儿,也未必能赢了他去。一双眼睛大而有神,笑起来羞赧赧甜丝丝的,恍惚间,竟还有些侍画的影子。
小书生坐在镜瑜看诊时惯坐的椅子上,接受着锦释目光的洗礼,从头到尾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倒叫锦释愈发觉得好笑。时间不觉也过得飞快起来。
可这其乐融融的氛围,在旁人眼里看来,却不是那么有趣。
比如这边厢缩在大堂屏风后的镜瑜。原本只是为了给两个小鬼来说情,顺便缓和缓和莫名其妙就紧张起来的二人关系,却不料看到了这令人目瞪口呆的一幕。
手指紧紧抓着木质的屏风框,镜瑜心里像吃了五味豆似的。
“怎么可以…从来就没见你那种眼神看我…”
“咯吱咯吱…”不堪重负的屏风发出了连绵不绝的抗议。
“什么声音?”小书生好不容易找到了话柄,往这边看来。
“哎?”锦释转头看向屏风,“呵呵,许是老鼠吧。”
望着锦释爽朗的笑脸,镜瑜咬碎了一口白牙。却还不肯吱声。
“你叫什么名字?”发现药罐不合适,锦释又另寻了个大小合适的,再一次将药草一股脑儿倒了进去。
小书生红着脸答:“方…方子璞。”
“子璞?”
“诶!”害羞的孩子冷不防听到自己的名字,坐得更加笔直了。
锦释不禁笑出了声。
“我…我娘唤我玉郎。”小书生有些不自然地绞着自己的衣襟带子。
玉郎。这个名字倒是有些耳熟。哦,记起来了。原来街东头的婶子婆姨们嘴里那个乖巧的“将来定能考状元”的“玉郎”就是他。
“玉郎兄,久仰了。”锦释哈哈笑着,冲他一拱拳。
“咯吱咯吱…”又来了。
“那个…真的没关系么?”方子璞担心的又望向屏风。
“没事儿,回头弄点耗子药儿就消停了。”锦释看也不看,开心的笑着,从帐台底下抽了两张易燃的火引子。
“耗子药…你怎么不说直接给我弄点砒霜好了…”镜瑜在屏风后恨恨地磨牙,刚张嘴就又给自己捂住了。
小心翼翼地探头看看那边,还好,好像没被发现。
不一会儿,一室药香飘散了开来。大堂里的二人继续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玉郎兄平日都喜欢做些什么?”
“看书。”
“那除了看书呢?”
“嗯…写字。”
“噗,怪不得人人都说东街刘姨的儿子要考状元呢。”
“掌柜的见笑了…”方子璞抬手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玉郎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也只有读书才能出人头地,让家母过上好日子。”
看着眼前文弱的书生,锦释一时间有些恍惚。什么时候,也曾有一个人说过类似的话与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呢…呵,十几年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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