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尽身边的,是吴幸子。
鲁泽之自然早已不记得这个人的姓名,却忘不了那张平凡无奇的老脸,塌鼻子、小眼睛,一张厚嘴唇,看起来亲切又畏缩,眼下裹在一袭毫无杂色的银色狐裘中,臃肿得可笑,在雪地里一脚高一脚低走得岌岌可危,关山尽却很有耐性,温柔体贴地搂着他慢步而行,眼中的疼爱欢喜藏都藏不住,彷佛盯着眼前的人就拥有了三千世界。
就是鲁泽之再傻,也知道怎么回事,关山尽这段日子陪着的人,就是眼前的老家伙!
「海、海望......」鲁泽之几乎出不了声,他感到一阵晕眩,从所未有得慌乱了起来。
「老师怎么不在里头等?」关山尽这才施舍般朝鲁泽之睐了眼,随即将视线转回吴幸子身上,柔声问:「冷了吧?要不我抱你走一段?」鲁泽之的院落因被刻意冷落,竟无人记得替他扫扫院子里的积雪,吴幸子一个南方人肯定走得万分艰难,关山尽哪里舍得?
「别别别,就几步路而已,我能行的。」吴幸子老脸一红连忙摇手拒绝,还有外人看着呢,他也不是孩子了,哪能让人抱?
「踩进雪里鞋袜都得湿,你会冻坏的。」关山尽不乐意地皱眉,二话不说在吴幸子的惊叫中轻松把人打横抱起。「这才几步路而已,抱着不碍事......话说,你是不是又瘦了点?
怎么感觉轻了?」说着掂了掂手上的重量。
吴幸子羞得浑身僵硬,细声辩解:「哪里瘦了?这些日子你也好、薄荷桂花也好都紧着喂我,大冬天的哪儿也没去,腰上都长肉了。」「我先前怎么没摸出来?」关山尽低头用鼻尖蹭了下吴幸子的鼻头,就他看来吴幸子就是瘦弱,怎么养都养不胖,在京城里不赶紧补补怎么成?待回了马面城又得瘦了。
「还没摸到那儿......」吴幸子老实答完后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连忙摀住嘴,臊得不敢往鲁泽之在的地方看。
嗳!这还有外人呢!
鲁泽之赤着眼看两人亲热腻歪,却无能为力。
关山尽也似乎才想起还有人等着自己关注,总算又瞅向鲁泽之:「老师冻坏了吧,老胡还不快扶鲁先生回屋子。」亲兵得令半点不敢怠慢,半扯半抱着将鲁泽之拖回屋子里,看眼前这人痴痴地看着大将军,忍不住叹了口气低声劝:「鲁先生,命中无时莫强求,将军会保你最后的脸面的。」「谁让你说话了!」鲁泽之根本听不进这句话,虚弱地将亲兵推搡开。
既然如此,亲兵也懒得多言,他也是一路看着以前大将军如何宠爱鲁泽之,而这鲁先生又是如何惺惺作态,吊着大将军不说心还挺大意图攀附上乐家,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大将军这样的男子,还能被如此耽误玩弄吗?活该到头来两手空空,恐怕连最后的体面都保不住了。
关山尽很快就抱着吴幸子进屋,顾不得自己鞋袜裤腿都湿透了,小心翼翼把人放在椅子坐好后,将内力逼于掌心烘了烘吴幸子有些冻着的脸颊,等老家伙脸上透红了,才吩咐亲兵叫人送新的鞋袜来,顺便把院子里的积雪给扫干净了。
一切交代好,关山尽贴着吴幸子身边坐下,笑吟吟看着鲁泽之问:「老师今天找学生来有什么吩咐?」「海望......」鲁泽之一身单薄的衣物湿了大半都黏在身上,他本就长得清丽宛如水月观音一般,虽被冻得嘴唇发紫仍楚楚可怜,眼底满是克制的哀怨与期盼,要是一年前的关山尽见了肯定心疼。
然而往事已矣,他竟连最后一点怜惜的尾巴都抓不住。
关山尽叹口气:「老师,你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这么冷的天何苦如此苛待自己?不如换件衣裳再与学生叙话?」鲁泽之闻言咬咬牙,硬着颈子不回话也不肯动。
屋子里暖得很,吴幸子已经脱下身上的狐裘,瞅着鲁泽之发上的雪花化成水滴往下落,既狼狈又脆弱。他开口想劝,但又想鲁泽之恐怕不待见自己,只能讪讪地闭上嘴,拉了拉关山尽的袖子让他劝。
没成想关山尽竟作不知,他本就是个薄情寡义的,除了放在心尖上的几个人以外,对谁都没多少真情。鲁泽之这般作态他只觉腻味得紧,哪有心思柔声细语的劝?
对于关山尽的冷情,鲁泽之可比吴幸子清楚得多了,他不敢置信地盯着曾经那般宠爱迷恋自己的男人,拼命想从那双看着自己却冷情甚至带着嘲讽的眸子里寻找一丝往日对自己的依恋。
可惜他注定要失败了,关山尽显然没什么耐性应付他,开口就道:「若老师无话想说,那海望便先行告辞了。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护国公府供养老师一生也还办得到,你不用客气好好住下吧,开春后学生将回马面城戍守,你要是觉得护国公府住得尴尬,这些日子就挑选个地方,学生会为你置产,保你下半生衣食无缺。」鲁泽之闻言,脑中轰的一声,克制不住地浑身颤抖。
他没想到自己等了大半年却等到这个结果,关山尽这是要撇清两人间的关系啊!他怎么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海望!你难道忘了吗?是谁,在乐家喜堂上抢了我?是谁,把我拘在身边十多年?又是谁,承诺过要与我携手白头?」鲁泽之颤巍巍地起身,眼前赤红一片,一步一步走向关山尽质问他。
「是学生在乐家喜堂抢了你,也是我将你留在身边十多年,都是我。」关山尽嗤的一笑,眉眼边的艳色足以迷得人神魂不属,却又凌厉得令人胆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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