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住进这院子还不到一年,在此之前,她一直住在安平郡里,常于爾兰草原与古城间往返。数十年的时光在枯荣交替间悄然而逝,尘世中的悲欢离合已不知上演了几轮。而世间的山水并未有分毫改变,在岁月中兀自沉默。人与这天地相比,实在是太过渺小。
四年前朝廷在各郡县设义学,她前去应征,没想到真的被聘用了,自此便住在义学里。只是那地方确实有些小,但也凑合住了几年,终于在附近村子里物色到一间不错的小院,这才换了地方。
收拾完东西已经天黑,因明日还要去义学,她便熄了灯早早睡了。或许是因为睡前多看了一眼那扇绘着桃花的屏风,这夜的梦中,也有灼灼艳艳的花树,如云霞般铺天盖地。花枝蔓蔓处依稀站着一个人,在落英雨中遥遥与她相望,不知为何,她在梦中竟不敢动弹,唯恐那人随着纷落而下的桃花一并消失了。
第二天她在拍门声中惊醒,茫茫然地怔愣了会,忙披起衣服出去开门,外头果然已是银装素裹,一片素白。清平开门一看,原来是一同在义学中教书的王教谕,王教谕见了她说道:“清平啊,对不住了,把你这么早叫起来,实在是有大事。”
说着她从怀中掏出根白布,递给清平,哽了哽道:“这十日都不必去学堂了……”
清平接过她手中的白布,见到布条首尾两段都被点上了一个黑点,猛然反应过来,喃喃道:“你是说……”她心中仍存有一分侥幸,心剧烈跳动着,只有这么一个念头。但王教谕却点了点头,沉痛地道:“陛下……殡天了!”
清平都不知自己是怎么与王教谕说完话的,她将布条缠在手上,险些摔倒在雪地里。目光触及满院素白的雪,她却觉得这颜色格外刺眼,刺的她心都紧缩起来,阵阵地发疼。
便这么昏昏沉沉地卧在床上,她犹自有些不真切的感觉,将手中布条翻来覆去的看。但布条毕竟是死物,也不能说话,她以为自己会痛哭,但却一滴泪都没有,伤心到了绝处,只觉得失了魂落了魄,轻飘飘若腾云而起,不知今夕何夕。
她想起昨夜那个梦来,一骨碌从床上翻身坐起,难不成是那人魂魄入梦,来与自己道别了,为何自己不肯上前一步与她说句话?她心中从未有过这么后悔,连虚无缥缈的梦都要反复去苛责,心底的惊惶如流沙下陷,愈发深重。逼着她连呼吸都有些艰难,原来今生今世,真的便再也没有机会见上一面,自此天人永隔,再难相见。
哪怕她心中曾有再多的怨言,都已经在漫长时光的磋磨中渐渐淡去,而在此时此刻,她心底唯有一愿,就是能再看她一眼。
哪怕只是隔棺相望,目送她入陵寝。
她便怀揣着此念闭上眼,朦胧间似乎又睡了天黑,她心中隐隐有个念头,倘若能这么一直睡去,永远也不要醒来,多好。
似乎又听到敲门声,清平扶着头下了床,只穿着单衣便出去了。屋外大雪纷飞,她并未感到多冷,待开口时才发觉自己嗓子已经哑了,张口问道:“是谁?”
雪骤然停了,连风也息了声,她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但见月光轻盈落在雪地上,将院子映的发亮,那些雪如同银粉般,在清辉中折射出细小零的碎光。她站在门前,觉得自己应是在梦里。她的手放在门插上,好一会才又问了一遍:“是谁?”
敲门声戛然而止。
“是你吗?”清平轻声说道,她将手贴在门上,却没有把门打开。她怕开门后,门外夜访的亡魂便会顷刻间消散。
但若能在这梦中相见,哪怕是隔着门,也已经了却余生最后一点心愿。
唯恐惊了门外的来客,她没有再开口。月亮渐渐隐去,院子又回到了黑暗之中,她慌乱地摸索着门板,感觉那人似乎已经不见了,于是这话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她喃喃道:“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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