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闭目不语。
刘总管苦劝:“陛下,您以后不可再彻夜处理政务了,龙体安康要紧啊。”
小皇帝沉默许久之后,缓缓问:“小皇子呢?”
刘总管说:“小殿下在偏殿睡到天亮,刚刚醒。”
小皇帝深吸一口气,说:“把这屋里沾血的东西清理干净,带小皇子过来。”
刘总管愣住:“陛下,您……您……”
小皇帝说:“朕要亲自教导小皇子读书。”
刘总管心中无奈,一个一岁半的孩子,学着读什么书呢。
不过是陛下心中思念皇后又不能说出口,就天天抱着小殿下聊慰相思罢了。
江南春色,花雨飘飘。
沈尚书与郑牛龙告别,乘一叶扁舟前往邺州。
郑牛龙说,张郄与李韶卿二人就葬在邺州的烟鸟山。
山谷之中四季常春,那二人合葬的坟前,总是落满殷红桃花。
沈尚书问了邺州村民去烟鸟山的路,一个人拎着纸钱烈酒,去祭拜他的故友。
一座孤坟立在茅屋前,满地落花,凄艳又荒凉。
昔日少年,在京中互相戏谑的时候,便是那两人恩恩爱爱地欺负他孤身一人。
如今,那两人一同葬在孤坟里,他仍是孤身一人。
沈尚书坐在那座空碑前,摆开三个杯子,烧纸纸钱斟酒自饮:“张兄,韶卿,你们两个跑都跑了,怎么又撞到那小崽子手心里了呢?”
张郄昔日篡位,缘由说来可笑,能肯勤勤恳恳地整治北雁军,都是被他这个狗头军师烦得不行,才跑去北雁关躲清静去了。
沈尚书想起那些旧事,眼中盈盈已有泪痕。他笑着说:“张兄,咱们这辈子杀来杀去的,到底图个什么呢?”
他累了,爱也累,恨也累。
掌权也累,一个人过还是累。
昔日艳羡张郄和李韶卿日日在他面前演鸳鸯,如今有人歇斯底里地吼着说爱他,他却只觉得又痛又怕,再也不敢和人亲近。
只有那些醉到不成人形的梦中,一遍一遍想起少年皇帝深深的眼睛,牵扯着他的心魂,像是有个声音在他耳边一遍一遍地说:“回去吧,回去吧……”
可是,他不信了。
他再也不信那个高高在上的少年皇帝能分给他多少爱意,再也不敢去想那些亲昵中掺杂了多少权力争夺的利益纠缠。
他念着,怕着,孤身一人游走在浩大天地间,拎一壶烈酒,看一夜风。
偶尔不经意间触碰了旧物,却总是忍不住惦记,那个孩子似的小皇帝,一个人在皇宫之中,可否安好。
沈尚书说:“张兄,你别笑我。我……放不下他,十几年来,我哄孩子都哄习惯了。”
飘飘摇摇的桃花落在他肩头掌心,似是在问他的答案。
沈尚书怅然若失地淡笑,说:“张兄,我没打算回京,我只是……放不下他……”
小皇帝长久积劳成疾,再加上旧伤未愈,太医院忙得焦头烂额,也找不到能让陛下痊愈的灵丹妙药。
小皇帝仍然常常心痛咳血,可他不肯休息,谁也劝不住他。
又是一夜三更,刘总管好不容易劝皇上睡着,偏殿里的小皇子忽然被噩梦惊醒,哭得撕心裂肺震天响。
小皇帝深吸一口气,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说:“朕去看看。”
小皇子常常夜里发梦,半夜哭醒。
孩子太小,太医没法用那些那些安神的药方,只说孩子太小,要人陪着才能睡得安稳。
小皇帝坐在床沿,轻轻抚摸儿子的脊背,小皇子哭得一抽一抽,终于慢慢睡着了。
哄好了孩子,小皇帝疲惫地走出蟠龙殿,孤零零地站在冷风中。
刘总管看着心里难受,忍不住小声说:“陛下,只要您愿意,老奴这就能派人去吧皇后娘娘找回来。”
小皇帝说:“朕只想桐书能平平安安的活在这世上,他不愿见朕,朕又怎么舍得再用强硬手段逼他回来?”
想着尚书府里那场狼狈难堪的离别,小皇帝喉中腥甜,惨然闭目。
一年又一年,小皇子学会了走路,还能奶声奶气地跟着他念几句诗。
小皇帝勤政爱民,不辞劳苦,连年少时暴躁蛮横的性子都收敛了许多。
他的身体却总是不见好,或许是政务操劳,或许是他也有了心疾。
这是沈尚书离开后的第二个冬天,两岁的小皇子已经能背诗写文,比他父皇年幼时还要聪明伶俐。
那些以皇长子智商可能有损为由劝皇上选妃的大臣们,再也没了声音。
小皇帝又长开了些,脸上的少年气彻底消失不见,削瘦锋利的五官带着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严霸气。
他每年都会去已成废墟的尚书府一个人发呆,却始终不肯下达寻找沈桐书的命令。
他的桐书,不想见他。
他便乖乖的,再也不去打扰桐书的生活。
相思成疾,日夜梦魇,都是他该受的折磨。
小皇帝站在尚书府的荒草中,眼前一阵阵晕眩。
鲜血猛地喷在枯黄凝霜的草叶上,小皇帝一个人昏倒在了霜雪之中。
他太累了。
忍着,念着,不去找,不打扰。
可京城三千楼阁,哪里都是沈桐书的影子。
桐书摘过京城的花,饮过街头的酒。
朝中群臣,大半都是沈桐书的门生故友。
京城百姓,人人都知道沈尚书昔日何等风华。
离开的人是沈桐书,可被抛弃的,其实是他。
小皇帝恍惚中看见沈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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