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轻裘坐在床沿,觉得付良沉状况好像越来越不好了,重重呼吸,整个身体都在发抖。他一把攥住付良沉露在锦被外的手,焦急道:“殿下!”刚喊完,看见一滴泪从付良沉的眼角缓缓流下。他躺在榻上,泪痕逐渐蒸干,面容平静,紧蹙的眉头慢慢松开,整个人却仿佛每一处都透着一种心如死灰的绝望。谢轻裘心头一颤,狠狠咬牙,眼里一下涌出泪水。他背过身用手抹去,握住付良沉的手却不松开,很小心很小心地摸索了一下,又一下。温热的手背上,可以摸到一根一根凸起的筋。
他瘦了。
谢轻裘轻轻用手比了一下付良沉的手腕,一手握住还有空余,心疼得扭曲,懵然想:怎么瘦得这样厉害。
付良沉动了动,他忙松开手,闭了闭眼,把泪意压回去。忽然感觉手被人握住,就听见付良沉明显刚醒过来的,还不甚清晰的声音:“手怎么……湿了?”
谢轻裘道:“出的汗。”
付良沉轻轻“唔”了一声,放开手,道:“来了多久了?”月色透过窗纱斜斜照进来,看来天色已经不早。又道:“饿不饿?朕叫他们传膳。”
谢轻裘道:“不饿。用膳的时辰早过了,臣没什么胃口。皇上想吃什么?臣去吩咐他们做。”
付良沉道:“你不吃,饿瘦了怎么办?”
谢轻裘侧过头,喉头一梗,只轻轻一呼吸,眼眶就红了。
室内真安静。只有一下一下清浅又悠长的呼吸。过了不知多久,听见付良沉道:“轻裘,去外面把朕的奏折拿来。”
谢轻裘起身走去外间。他知道付良沉一贯是这样,无论犯了多严重的病,只要还能握得住笔就不会拖累公事。从前在东宫时,谢轻裘发脾气叫他必须躺在床上好好休整,还在床边增设一榻,睡在上面以示监督。付良沉明面上含笑应是,半夜却悄悄披衣下床,批复密报。为了不扰到谢轻裘,他只燃了一根烛灯,又刻意用身形遮掩,简直是双倍的辛苦。谢轻裘发现后自然大发雷霆,但也只好让步。后来付良沉一犯头风病,等服药睡过一觉后,谢轻裘就把公文搬到他床前,一页一页念给他听,若有什么批复,再代笔传达。
奏折很多,有些是农耕林亩、水利兴修的正事,有些则纯粹废话连篇,付良沉脸色苍白,病容隐隐,有时痛得眉心一搐,神色却始终柔和。
谢轻裘手里这封奏折,通篇不知所云,前言不搭后语写了足足三页,他念得口干舌燥,又心疼又愤怒,看付良沉,却发现他依旧听得很认真,蹙眉思索,毫不轻慢,郑重地斟酌回复。听罢对谢轻裘道:“这人长年外放,会干实事,却不会写公文。要不也不会一直在外,不能被举荐回朝了。”
谢轻裘把刚才念的内容在脑子里飞快地过了一遭,仔细琢磨,才想明白那人要禀告的事情。那人现在出知青州,发现有许多草药价格浮动可疑,怀疑是有商宦在背后操纵,囤积草药以牟取暴利。这事确实不能大意,但如果换了除付良沉外的任何一个人来看,只怕都会把这封词不达意的奏折当做废纸,匆匆扫一眼便扔在一边,绝不会多花一分心思去揣摩。
多年前有一次,付良沉督办水利兴修,主事的官员写的公文晦涩难懂,他翻阅各朝修建水利的实录,逐字逐句去理解领会,时常熬到深夜。谢轻裘又心疼,又骄傲,板着脸问他:“付良沉,你累不累啊?”
付良沉柔声道:“累。但有些事,再累也要去做。”
殿内烛火摇晃,谢轻裘又拿起一封奏折,内容很短,字迹铁画银钩,满纸兵戈肃杀之气,是骠骑将军曾虎呈递来的,说奉皇命班师回朝,不日就将抵京。
这位曾虎将军与付良沉身边最忠心的侍卫曾豹,是同父异母的两兄弟。曾家儿郎一半驻守边疆护卫国境,一半随侍君主贴身保护,世代都是如此。到曾虎曾豹这一代人丁不兴,只有他们两兄弟,曾虎袭爵接任军职,曾豹则做了付良沉身边最受信重的侍卫统领。这两兄弟从小就互相看不顺眼,一见面就眼红互掐,没少给茶楼酒肆添谈资。世家子弟中兄友弟恭的虽没几个,可明面上也都勉力维持着一团和气的假象,像他俩这样一言不合就对殴,棍棒拳头齐上阵,砸完桌子抡椅子的,也确实少见。
曾虎这一回京,别的不说,曾府里肯定少不了一通大闹。谢轻裘想到这,忍不住翘起嘴角。一时间,往事纷纷涌上眼前。
正值夏日,东宫蝉鸣阵阵,繁柳浓荫,参天古树枝叶繁茂,被日光一烫,更加绿得发亮。谢轻裘走在小道上,身后有人微弱地喊道:“侯爷!”他一回头,见曾豹拿袖子遮住半张脸,被太阳晒得眯着眼,汗珠顺着下颚滚落,跑到谢轻裘身边,呼哧呼哧地道:“好热!呼——晒死老——我了!”
谢轻裘看他搭在半张脸上的宽大袖子,眉尖一抽,忍不住道:“曾统领,你这袖子好大。”曾豹最烦拖拖沓沓磕磕绊绊的衣服,从来穿衣只穿箭袖。可今日这袖子简直像唱戏的,层层叠叠垂下来,配上曾豹一张黝黑豪迈、汗滴禾下土的脸,叫人一看就想喷饭。
曾豹抡起水袖擦汗,道:“哈?很大?哈哈哈——”
谢轻裘看了眼他挡在长袖下的半张脸,意味深长地道:“嗯。很大。”
曾豹被他一看,袖子挡在脸上也不是,放下来也不是,咳咳半晌,终于把心一横,视死如归一般甩开水袖,露出刚才被他严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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