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这样愿意让人交换一生的幸福,今夜就要被彻底埋葬在冰冷的江水之中了。
“走吧,叶修。”
蓝河依然在笑,似乎笑过这一刻,就再没机会笑。
他的身后,列阵齐整的国军将士从中分开,向两边移动,让出通往江边的路,和他们能找到的、所有渡江的船。
半小时过去,最后一拨士兵被送上了船。
即将到来的黎明,寂静得没有一点声响。叶修还站在原地,船上的人在向他招手,已经渡江的士兵站在江北,翘首而盼。
他上船离开,今夜就算结束。
而后他会带着这两千人北上,到达延安。蓝河会被送上军事法庭,得到判决。这样的相安无事,保全了双方数千人的性命,他们还会走上战场,拿起武器面对日寇,为保家卫国贡献自己的力量。
这已经是他们能够做到的全部。
蓝河看着他们上了船,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回头看看叶修,转身离开。
这就是他的选择了。既然改变不了太多,那就改变掌握在手中的。这与政治信仰无关,这是他,蓝河,自己的选择。
当别之际,沉默总是抢风头的摆谱。
可硬是要蓝河开口,他也的确不知道要说什么。此后山高路远,叶修的人生他都再没机会参与,再见说了也不会再见,保重说了又显得虚情假意。他们终究两不相欠,总该走回自己的路。
于是他什么也没说。
从看到蓝河的时候开始,叶修就料定了今夜的结局。一路上整整六天,他都未曾与蓝河的部队遭遇,原因就是因为蓝河主动请调江边,成为了堵截他们的最后一道防线。
这数千人没有排兵布阵,只是行列整齐地站着,完全没有进行战斗的打算。蓝河那一身罕见的、齐整的军装,与其说是执行任务,不如说是在告别日穿得隆重一点。
虽然相识以来很多事都出乎意料,但今夜的每一步叶修都已经看到了剧本。所以他站在蓝河面前、听到蓝河下命令让国军士兵让路,他没有一丝的意外和惊讶。
这是他的蓝河,他的爱人,最了解他、也是他最了解的人。
可是蓝河转身离开的一瞬间,叶修慌了。
这一别既成永别,再无任何挽留余地,他的爱人为了给他一条生路,选择了背叛和死亡。
“蓝河!”
这一声喊出来,简直溃不成军。
蓝河仅剩的骄矜,叶修与生俱来的顽固无畏,都在唇齿之间粉碎。
他想说,跟我走吧。
跟我去江北,然后天南海北。
我们把日本人赶出中国,就退役离开,选择我们自己的生活,出国也好哪里也罢都无所谓,就只有你我二人。
蓝河不会走,他要为自己身后的国军士兵承担所有的责任。所以现在这些话都说不出来了,一句也说不出来,除了他的名字。
如果名字也不喊出来,他就这么走了。叶修无意掩饰自己的慌乱,这最后时刻无谓的挽留,毫无意义,却是他能够做到的,最后一件可以和蓝河有关系的事。
“蓝河。”
没什么欲言又止,就是想叫他的名字,多叫一次都是赚到。
一声枪响,黎明的寂静不复存在。
蓝河手中的勃朗宁今天第一次发出子弹,朝着天空,朝着不可逆转的世界。
而后举着枪的手臂放下,坚定的背影矗立在江边,等待最先到来的晨曦。
方圆几里之外的国军部队,闻声而动,以为蓝河这里开战了,遂向江边集结增援。
叶修看着他的背影,释然一笑。
真是个决绝的人啊。
是他一步一步帮着他变得如此决绝。
真好。
他觉得他会永远记得这个背影,会爱这个人一辈子。如果这一辈子仓促结束,长眠于枪炮硝烟之下,那就下一辈子,与他从容不迫地相爱一生。
江水随着黎明的到来,有了些许转暖。
叶修站在船上,看着江岸的泥土和远处的山林离自己越来越远,那个背影不再停驻,带着部队原路返回,背在身上的枪械交错繁多,时而遮挡住领头的人,不知身处何处。
船行至江中,终于再也看不到了。
叶修再次抬起头,忽觉长夜已尽,长空渐明。
民国三十年春,皖南之战告一段落,蓝河被解除军职,从芜湖西行到重庆。
他站在军事法庭的审判现场,如同身临战场,一丝不苟地听取着对于自己的控诉,而后一字一句地反驳回去。即使大多的口舌都是徒劳,他还是一个战士,毫不马虎地面对着每一个敌人的进攻。
世人所诛之事未必错,世人所不解之事未必无人可解。
此刻支撑蓝河的不是冠冕堂皇的大义说辞,也不是叶修,而是他自己。这样的心念让他挺直脊背,直视着每一个指控他的人。
没有结果的事未必不可做,没有意义的事也未必没有意义。如果他的语言可以得到在场的、哪怕只有一个人的默认赞同,他也觉得值得。
即使死亡纷至沓来,已经在向他招手。
“判决出来了?”
“出来了,临阵抗命通敌,没什么争议,死刑。”
法官准备打开最终判决书签字,那一片薄纸却被对面的人按下。
“上面改了主意。”
“为什么?”
“为了,将来消灭更大的敌人。我们要留着他。”
“重庆那边,有消息么?”
“判决下来了。”
“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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