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生气。”
“真的?”
李懂无语:他二十出头的人了还能稀罕儿童玩具不成?这人把他当三岁小孩哄?
顾顺却不管他内心活动,自顾自道:“赔你个冰淇淋要不要?”
李懂忍无可忍:“不要!”
“第二个半价诶李懂同志,”顾顺谆谆善诱,“勤俭节约艰苦奋斗的光荣传统你忘了吗?”
“不花钱更节约。”李懂反驳。
然而顾顺已经眼疾手快地把计划付诸实施,大红的钞票往前一递,换回一叠零钞和两只雪白的圆筒。他把其中一只塞给李懂,后者在他灼灼目光之下终于妥协地舔了一口。
“甜吧?”
“……嗯。”
顾顺拍了一把他的背,力气用得挺大,李懂站在马路牙子边没防备,被他拍得往前一个趔趄,差点把冰淇淋怼脸上去。他还来不及发火,顾顺的声音像出膛的子弹般刁钻地射进他的耳朵里:“放轻松,李懂。你看,你还活着。”
周围的喧嚣在那一刻静止了。李懂慢慢地转过身,背挺得笔直,手上是缺了一个口的牛奶圆筒,却被捏得像冰凉刚硬的步枪,但他目光坚毅而悲悯,仿佛在黢黑的枪口插上了花。
他说:“但有人死了。”
“李懂,”顾顺问,“你怕死吗?”
怕啊,当然怕。谁不怕死?可他们是军人,杀人和被杀都无法避免。李懂想他或许应该在战火的淬炼中逐渐习惯鲜血和硝烟,习惯负伤和死亡,然而他始终本能地反抗情绪的麻木。之前他以为是自己怯懦,扛不起手中的枪,罗星也是这么认为的,因此他刻意让他尽可能地不用直面子弹射来的方向。
所以李懂直到顾顺强硬地把他推出安全区时,才逐渐意识到,他不是畏惧,而是厌恶,他在最后克服压力正中目标眉心,收获的不是取得突破的喜悦,而是无法抑制的悲哀。他很早就不再为战斗而兴奋,他看到那些铁血荣光的表象下是尸山骨海、是哀鸿遍野、是罪浪滔天。
他是一名特种战士,内心却是彻头彻尾的反战者。李懂觉得自己很矛盾。
“你喜欢当狙击手吗?”李懂反问。
顾顺挑高眉毛,他看向李懂,后者的眼睛圆睁着,鼻翼轻微地翕动,厚实的嘴唇抿成一条刚毅的直线。他意识到这是一个不能儿戏应对的问题。沉默片刻后,顾顺道:“我喜欢玩枪。”
“所以?”
“但我不喜欢杀人。”
李懂瞳孔微缩。顾顺心想:中了。
“杀人有什么意思?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们永远只能在气枪摊上炫技。”顾顺把剩下的蛋卷几口吃掉,吐出一串寒气,“李懂,我是蛟龙最好的狙击手,我执行过的任务两个巴掌也数不下来,更别提枪下的亡魂。但你觉得我很享受吗?当然不是,我相信也没有哪个正常人会是。只是有些事情必须要做,有些人必须得杀。”
日头渐低,附近的学校响起了放学铃,甜品站门口逐渐堆满了嬉闹的学生。顾顺给他们腾开位置,拉着李懂站到斑马线前。几个抱着玩具车的孩子从他们身边跑过,顾顺认出了他们手里的小车,他们也认出了这两名“神枪手”,笑嘻嘻地冲他俩挥舞稚嫩的手臂。
“李懂,你看这些小孩,”顾顺低声说,“难道我们要指望他们拿枪吗?”
不,当然不。李懂下意识地摇头。
“我不想把战争说得那么高尚,但是人类不可能没有战争。李懂,我们开枪,是为了让更多的人不必开枪,我们流血,是为了让更多的人不再流血。”
绿灯亮了。顾顺和李懂并肩走上马路,穿过繁华而和平的街道。很快,车流重新奔腾向前,顾顺问他:“之前过去的那辆黑色别克的前车窗挂着什么?”
李懂有着狙击手应有的全部素养,飞快答道:“红色的平安符。”
“刚刚那三个小孩,谁拿着蓝色的玩具车?”
“个子最高的那个。”
“和我们一起过马路的,除我们外还有几个人?”
“八个,三男五女。”李懂停了片刻,“还有一条北京犬,狗绳是绿色的。”
顾顺鼓掌,“你看,你可以成为最优秀的狙击手。”
李懂看向这个世界,他感到那些喧嚣又渐渐回到他的耳朵里,和他的心脏一同稳定地跳动。他说:“我必须成为最优秀的狙击手。”
顾顺笑了起来,揉了一把他的脑袋。
“顾顺,”李懂说,“我很自豪。”
我也很自豪。顾顺想。
我们是军人,不是死神,我们自豪的不是准星中出现过多少人的头颅,而是铮铮脊梁能撑起多少人头顶的天空。我们手中沾满鲜血,可我们内心永远干净。我们英勇无畏,又心怀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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