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起因再也追溯不来,但因为毫无印象,所以可确定是例行检查时发现床单乱七八糟或水龙头没拧紧之类鸡毛蒜皮的小事。
他们从鸡毛蒜皮说到了六道骸血淋淋的越狱方式,再说到他接黑手党的钱猎杀黑手党的行为,说到他扭曲的世界观,说到因为他的扭曲而导致他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东躲西藏的生活。
六道骸就此被触到逆鳞。
他说你这种从出生到死去都能活在三棱柱受光面的人知道什么。
沢田纲吉粗略回顾自己活过的二十五年,乏善可陈的童年少年时代连可以难忘的回忆都没有,然后是被父辈以压力手段操控前程的青年时代,现在。他时时刻刻都活在压抑和束缚中,除非有犯人暴动,逼得他爆发。
算起来确实只有白灰两色。
可暗面和阴影,他也是毫无遮拦地看着。
并且因天生的敏感直觉而感同身受。
即使只是看着六道骸,他也会承受对方的气息所传达的痛苦回忆。
所以被六道骸蔑视的滋味比被任何人叫作废物更让他难过。
这场吵架就逐渐演变成「你不可能懂我」和「你只是自负自傲看不起我」的怪异内容。
解决矛盾的办法不是打架而是吵架,这是更怪异的。
当两个男人吵架并且吵了很久还不动手,尤其他们是狱警和犯人却都忘了身份和制度,忘了隔壁宿舍里的囚犯能清楚听到,对面的能清楚看到,这种吵架也许就是难以抑制的亲近方式了。
他们察觉的时候彼此脸色都像被雪水浸泡过。
沢田纲吉茫然地看向远处,似乎这样就能逃离近处的紧迫。他看见水池上方洇开大片水痕的墙角,水滴像止不住的血液从豁口流下。
这样劣质逼仄的生活。
他即使可以感受,又怎么可能真正活成自己的记忆呢。虽然痛苦,可还是不足以将他侵染成和真正历经这些的人相同的颜色。
「是我错了。」他轻轻呢喃,向后一步退出这间屋子,锁上门,又像误闯私宅的莽撞陌生人一样道了歉。
他没有走远,因被人拽住手腕,以足以定罪判刑的力气扯向铁栏。
他能觉察背后呼吸每微米的靠近,氧气分子加热,负电荷增速。事件被剖分成微观,时间便延展得很长。
那是很漫长很漫长的一段时光。
他落进隔着冰冷铁栏的拥抱,犯人低柔的嗓音撩拨着他的耳郭。
「和狱警说再见是晦气的,所以我应该说永别。」
曾经他没有任何可以在年老时念念不忘的回忆,现在他有了很多。
并且在此处落下封墓石。
沢田纲吉去监控室端茶递水,终于劝动老同学入江正一剪掉了疑似囚犯猥亵狱警的那段。
晚上上了雾,原本就到处滴水的地方空气湿润得让人想长出腮来。
电灯闹鬼似的闪动,忽明忽暗。
忽然整座监狱电线短路。
停电半刻钟,最棘手的越狱犯六道骸借着浓雾逃脱,也像雾一样蒸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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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细胞将肺泡里的脏污粒子吞噬进自己的细胞壁,与自己融为一体,然后经由一道道流水线最终从口腔吐出去,那就是惹人讨厌的痰液的由来。而监狱就是痰盂。」
「那么狱警先生。」
「我有罪吗?」
「如果我有罪,让我犯罪的脏污粒子就无罪吗?」
「如果他们其中一个人的过错不足以定罪,他们加在一起的过错才使我犯了罪,我要以一个人的个体承担他们所有人的罪过,那么有什么刑法可以审判他们叠加起来的罪过呢?」
「如果没有,法律又怎么会是平等的?」
「没有平等为根基,促使它成立的,不就是人类的暴力?」
「那么为什么还要自诩文明。」
「让自己区别于自然界其他物种,却将yù_wàng膨胀到可以消耗自身许多倍的资源,做出这样连所谓比我们低等的动物都不去做的事?」
「是因为没有天敌,才会无节制地增长。」
「所以我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成为世界的天敌。用血腥来清洗。」
囚犯在那仅有的一次吵架里透露的厌世话语,成为纠缠他的噩梦。
在没有找到完满的首先可以说服自己的答案前,他只会对所有人沉默。
零越狱的神话打破,不洁勾当的传闻也差点让他上娱乐报纸。
他成了使这所监狱蒙羞的狱警,没法在此容身,来自父母家族和初恋女友兼未婚妻的压力让他越发内敛。
而可笑的是,每当他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忍受,他就会想到这种渺小尘埃算什么重量,远不足以使一个杀人犯犯罪。那么作为一个三观端正的平凡青年,他就更不必为此崩溃爆发。
于是他的里层人格再没有出现。
仿佛已经追着那个无枷锁的囚犯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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