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师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这天下独此一只的宝瓶,从桌沿坠落在地,绽放成一朵早夭的花。
思绪飘回当下,司马师盯着关青。昨夜见她灯下开匣,忽地便想起了那匣中玉瓶;再侧目看一眼弟弟,好一副神魂不在的模样。此时隔夜再看,自己银色披风下笼着的,分明是个支离破碎的女子,眼中带着从未见过的孤寂。便觉得那宝瓶坠地的一幕,在脑中缓缓重演。
“这,才是为父给你的礼物。”他耳畔响起父亲的声音。
父亲平素偏爱幼弟,这一份给弟弟的礼,便一直不曾送出。看来,要由我代劳罢。
正在心中轻叹,忽地想起尚有一事未明,抬起头来:
“那姜维,究竟有何来历?”
他费时数年,倾尽心机,终于勘破青衣使队的秘密。细细将事情从头想来,尽皆可明,唯独对那日姜维营救司马昭一环,满腹疑团,至今难以索解。
他料诸葛亮已不能长久,而姜维风华正茂,他日兵戎相见,必是劲敌,因而明知关青不会作答,还是难免问上一问。
听见这名字,关青胸口一酸,好似有人再指胸口那道陈旧伤痕。她虽自知无幸,逐渐心如止水,此时也不免心里翻卷起一丝最后的波澜。
当初各为其主,兵刀相见,曾庆幸逃出生天。此后纠葛不断,先是颇有排斥,近日却忽至情深。
却不知,天水月下相见时,留驻胸前的那一枪,终究还是毫不犹豫地刺下来了……
“也罢。”司马师见她不答,心知相逼无益,也懒于施刑审问,教她零零碎碎地受苦。便若无其事地摇摇头,立起身来,整襟束发,正色道:
“青首年少果决,统领暗使,迹遍三国,而无骄矜。今身陷于此,亦非己过;昂首入绝地、舍身为家国,怎不令天下须眉惭颜!
“若逢盛世,志同道合,必当携礼登门,以求共事。然而三分乱世,国纪不可废,如今有幸相送一程,师虽心中不忍,想必亦是青首心中所求……
“此间之事,必不宣于人口。他日若得天下,必善待蜀中人士,养护关家门楣。青首英年早逝,自是遗恨无边,还望误存怨气于泉下。”
言罢,双手抱拳,长揖到地。
关青听了这一番悼词,只觉原来自己心思,尚有人知;虽是死敌,心中却也微微一暖,心道死在这人手上,远胜苟且偷生。口中便道:
“烦劳快一些罢。若是等到令弟归来,便难动手了。”
司马师点一点头,面色凝重,将银色披风,从关青肩头拉起,覆住她面目。一道秋水,缓缓从剑鞘流出。
…… …… ……
银色披风拂面那短短一瞬,关青心中,诸般往事纷至沓来。时光易渡,短短一世旅途,多情者徘徊在尽头,惘然追溯。空青阁前,学庐竹下,执剑提壶,回旋漫舞。短暂的幸福,也惹人久久停驻。
只惜琴声催促,画面飞转,关青已离别蜀地,远在江东船头。身边依稀有人道:
“送心爱美人以图国运,实是无情之至。”
“我若生做西施,哪能忍辱长侍吴王,更不愿隔年再会范蠡——倒是早早沉入湖底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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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昭呆望着榻上之人。
榻旁一柄秋水剑,剑身血迹殷然。
清晨时,司马师有令传来,命弟弟军中行事。司马昭自是不愿离榻,却不肯被父兄看做那沉溺温柔乡之人,只好接令而去。离别时,榻上人未醒,他偷藏帐边,看她梦里泪态,令人心碎。
上方谷偶见关青女子妙态,一时心魂俱散,始知自冀县初遇、大败而归,这青衣人影,便如荒山之巅一枝芳草独秀,牢牢种于心尖。自此每逢诸葛亮北伐,心里隐隐地便有一股难言的期待。奈何始终会少离多,纵然相见,也是雾障云屏;其人有影无形,捉摸不定——愈是如此,愈是心忙。
何期此番对峙,自己尚未攀爬山头,芳草便被人拔下、置于银盘之上,送到自己手中!
昨夜知她心不甘、情不愿,便不由格外暴戾。待回过神来,细想其人容颜操守,怎能抵乱世风刀霜剑,怎不配名门温存供养?发誓从此不再冒渎,只盼渐渐融化坚冰,好将她长留身边。她初时定然不乐,但若处处宽顺,日子久了,难免不有感于我心至诚,慢慢回心转意。那时江山在手,佳人在怀,当是称心畅怀,志得意满……
在军中暗自欢喜地盘算了半日,便忙赶回帐内,要温言相劝、曲意抚慰;揭帘进帐,却见草枯芳尽,人已冰凉!
原来她直到死时,也偏要让他从兴奋的顶点,坠落于空虚深渊。
呆立了不知多久,听得身后熟悉的脚步响起。司马昭闭目,强压着心头怒意:
“你杀了她。”
“唉,这个乱世杀了她。”柔柔的声线在耳畔响起,像一弯凉溪,意欲轻轻掩熄弟弟的怒火,“这人终究是留不得的。你即使一时情思迷眼,心中又如何不知?”
“……假以时日,或可投诚?”司马昭极不甘地道。
“哈,这又是甚么笑话,”司马师口中说着,面上却无半点笑容,心中更是暗暗摇头,“你们几番交手,还不知她是何样的人?成全她也罢。再者,她若是轻易折节之人,诸葛亮这份礼,可就不够诚心了。”
司马昭“投诚”一语方才出口,便也知错。想起自己当时身陷蜀寇阵中,不欲丢司马氏之脸,亦不欲为诸葛亮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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