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音脸色一暗:“我怎么不知道。该来的总是要来,只要他们放咱们喘口气,我便做一回文成公主,也没什么大不了。”随即又笑道:“哟,我还不能和文成公主相比,人家可是天朝派去宣扬教化的,我这可是人家的战利品。我没有什么,就是舍不得你们。”叶楚兰脸上变色,拉住牧音的手:“公主,这事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你非去不可吗?”
牧音微笑道:“我不去,难道要小慈去吗?”叶楚兰愣了愣,黯然摇摇头:“男人家打仗,却要不相干的女子去收拾残局,真不知是什么道理。”
牧音道:“要是有道理可讲,谁也不会去打仗了。”牧音本不是这样乐天知命的人,可这次不同。这一次她觉得,自己去和亲,是赎了千寻的罪愆,如果她有罪的话。所以,她不挣,也不惧,她每每看到蓝天,就会深吸一口气再一下子呼出去,心里默默地说:让我陪你一起难过,一起苦挨,一起入地狱吧!
她想了一会儿,又对叶楚兰道:“见到二哥,你多安慰安慰他。我们说话未必顶用。”叶楚兰黯然道:“他知道送你去和亲,一定懊恼死了。”
听了这话,牧音心里一惊。是的,他们知道他们失败的代价不光是割地赔款,还有她的远嫁,他们一定会把自己唾骂至死。那么,她呢?她若是知道,心里该是如何难过,如何内疚呢?
牧音想得没错,千寻这些日子只要一想起牧音,整颗心就像被扔进了油锅。千寻心中的剧痛,牧音看得一清二楚。在阔别了六个月之后重见的第一眼里,牧音就立刻从那苍白的脸色和暗淡的额头中读懂了千寻全部的心事。在朝堂之上,下垂的袖子遮住了牧音微微颤抖的双手。此刻,她只想将那个离她咫尺之遥的女子拥在怀里,为她送出自己全部的温度。可是,父皇在,太子哥哥在,二哥在,大秦的萧世子也在,萧世子还带着一个俊美异常的少年,她只能咬牙苦忍。老天,让那些条文、细则、数字和印章都见鬼去吧!如果可以,她真想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管,她想拉着千寻的手逃得远远的。
和约签好了,当晚皇帝大摆筵席,招待已经成为上国的大秦的贵宾。和平暂时降临,两国的首脑也都露出了虚情假意的笑容,虚与周旋,推盘换盏。在大周,那笑容背后是深深的阴影,是忘不掉挥不去的噩梦和耻辱;在大秦,那笑容背后却是警惕和俯瞰,是韬光养晦,是无尽头的勃勃野心。
牧音拉了拉千寻的衣袖,小声问道:“萧则雍旁边那小黑脸是谁?”千寻虽然满脸阴郁,也不禁被牧音逗得一笑:“小黑脸?你是说萧世子的弟弟么?”千寻一伸舌头:“怪不得和他一样黑,眉眼生得倒是英气。原来是我的小叔子。”牧音此话刚出口,就见千寻整个五官都一震,扭过头来,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怎么啦?”牧音的心被绞得七扭八歪,脸上却不动声色。灯火通明的芳群殿里,千寻的脸被映得惨白惨白。
“你……”千寻似乎是冲口而出,但随即却把话收住,回转了头,不再看牧音。牧音松了一口气,却又有些失落。千寻要对她说什么呢?
牧音这种满不在乎的反应,当然是在千寻意料之外,可以说,是在所有人意料之外。皇帝和太子本以为,要牧音去和亲,这个自小骄纵的三公主必然抵死不从,一定会找他们大闹大哭。可是,牧音答应了,很柔顺地同意了。他们不是不疼牧音,不是她去和亲,可是情势所迫,他们实在没有办法可想。大秦的权臣,那个架空了大秦汗王的萧古义,大周的公主给他当儿媳。他们不知道萧古义为什么咬定了这个条件不放松,只知道如果拒绝,那么大秦马上要挥兵俨州,俨州的南面便是大周的首都洛京。
大周只有两位公主,苏牧音和苏牧慈。但,没有人忍心让病弱的牧慈,那三个月都不会出宫门一步的小公主去和亲。牧音是唯一的选择。但她的父兄都明白,牧音虽是公主,却一向我行我素,又倔强无比,当真惹恼了她,不但和亲和不成,还不一定闯出什么乱子。他们不敢对牧音讲,只好找到叶楚兰,让她去探探牧音。
叶楚兰刚刚开口,牧音就很爽快地答应了。她说,既然生为公主,那么为国分忧,义不容辞。父皇和哥哥不要着恼,我苏牧音愿意替你们分忧,为家国牺牲自己,为万民的表率。皇帝和皇太子听了,亦喜亦忧。确实,牧音便是再不成器,关键时刻也知道轻重。她可以献出自己,但她绝不认同这种解决问题的方式。她献出自己,是因为目前别无办法。至于更深层的原因,只有牧音自己心里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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