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两日王应钦便寻进宫找荣臻告他的状来了。
夏芜告诉他这件事时,他正执一白玉如意赏玩着,故意作出一副盛怒的样子,将那玉如意砸到地上,还嫌看好看的就 ▅来1 ”′ ▓23.不够似的,将几个光艳名贵的红玉春瓶摔得粉碎。
许是他演得太投入了,直叫夏芜都看得惊惧不已。
不多时荣臻便来了,却是来安慰他的,“那秀人不懂规矩,你罚他是应当的。只是那王应钦也是老得糊涂了……朕明天便贬他出京。”
他并不立刻回答,只偏过头去不看对方,半晌才不情不愿地开口:“怎幺好老是叫陛下为臣侍与那群大臣置气…”
那人见他似乎气消了些,把他圈进怀里,又道:“于朕心中,你才是最首要的,朕怎能叫旁人将你欺了去?”
不让旁人欺他,那两年的苦难记忆是凭空生出的不成?
有道是,癫狂柳絮随风舞,轻薄桃花逐水流。
他得宠时,哪宫后君不想与他“结盟”,留住帝心;他失势时,往日同他以兄弟相称的人便纷纷倒向皇贵君那边,连宫侍都来踩他一脚。
那时他怀着周儿,吃的却是御膳房剩下的饭食,月银不够宫内开支,又要亲自做些绣活让夏芜拿出宫卖。
要说没有荣臻的默许,这些人怎敢这样对他?那人便是故意叫他受人折辱,逼他服软!
若只是这样也还好,但他实在没料想到,他们会对周儿下手!
敛睫垂眸,他偎进对方怀里,将脸贴到对方的朝服上,任那金线将脸颊硌的生疼。
世人皆道他福泽胜天,却不知,他到底是个薄福之人。
他也非出身柴门,只是祖上曾仕于伪朝,父辈便也入不得仕途,于是家道中落。名门望族的面子还有些,里子尽是空了。更何况他是夫侍之子,虽得了主君些许照顾,但在家中还是受尽了苦累。
后来主君患了些烧钱的病,家中再也拿不出一个子来,父亲便将他卖入宫中为侍。说来好笑,亚雌虽最为卑贱,但到底稀有些,宫里的主子都争着要他。最后,他被未央宫要了去,服侍同为亚雌的太后。
再往后,庄贤君后崩,太子容潋由太后抚教,他便被派去伺候太子。
太后念他同为亚雌,平时都关照他些,他初在宫里那几年倒过的比以前还好。
只是,不幸的,他被荣臻要了。
他还记得,那时太后傅辛说的话,“今后,我护不住你了。”
那时他自认见多了因缘的变迁离散,暗暗告诫自己不可动心。只是他到底未经情事,而荣臻又像条蛇硬要往他心里钻,终是抵不住柔情陷阱,把一颗心掏了出来,任人踩踏。
两年的盛宠,带给他一个活不过周岁的孩子和满心疮疤。他自囚于冷宫五载,除夏芜外不肯见任何人。心绪平和,敛住戾气后,他才敢面对荣臻。
其实静下来后倒也看得通透些。荣臻当年要他,不过是为了床第之趣:他足够轻佻,又不至下贱,不像那些世家之子一般拘着。
他想,荣臻不爱他。
但甫一复宠,荣臻便许他后位,这是他想不明白的。
他只求这回的“宠爱”维持久些,他不能叫他的周儿白来世上走这一遭。
榆钱落尽,槿花稀零,又是一度秋。
赏菊钓鱼宴将至,去年他推说身子不适,荣臻也怕累着他,便由宁贵君主持,今年他总要亲手操持才是。
到他把一切都安排妥帖时,边关突然来报:淮寇来犯。
淮人一直是荣臻心头大患,只是没有正当理由,荣臻不曾主动挑起战事,如今淮人进攻,荣臻自然不会放过这一机会。只是淮人之前一直“安顺”,此次进犯着实奇怪。但这也不是他能想透的,于是便抛于脑后,专心留意荣臻这边的动静。
大宴前日,荣臻突然宣布要率军亲征,于是他准备已久的赏菊宴变成了犒军宴。
是夜,久旱无雨的荣安竟下起了滂沱大雨。
他坐于湖心静亭,捧着香茗一口口呷着,看着雨打浮萍。
那聚成一团的绿叫雨水打散,随波逐荡。漂泊无根,零星无依,如他。
他让人摆好的供人宴时赏玩的菊也受了暴雨催残,千点黄花尽作尘。
繁华,寂灭,疼痛,这是人生。
从前荣臻带着他品哀物诗时,他只道诗人矫情,不过是木衰花落,有何悲?
到自己失意时,才明白个中滋味。怜暮景,又恨白昼漫长;盼凉秋,又恐翠减红消。
怕见飞花,怕听啼鹃。
大宴当晚,他精心打扮了一番。说是打扮,不过是描了眉,点了唇,又于眼角扫上两抹杏红罢了,比不得其他贵君的浓妆厚抹。
他是丹凤眼,那两抹杏红又点得恰到好处,顾盼间倒有些勾人韵味。而那正红色的唇又将那丝媚意压了下去。许是经了岁月点然,他的容颜带上了瓷釉的韵味。此番,浓淡相宜。
群臣祝酒时,荣臻特意把他面前的烈酒换成了更为温和爽口的竹叶青。他倒是爱上了那初夏绿竹的清香,将那浇肠竹叶一杯杯地饮下去,不多时便醉了。
只是醉后更觉心底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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