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王爷来得最晚,带着满身油烟子失笑赔礼道,“有家门户刚熄了火,来迟了些,还望各位仙家见谅。”
东家土地公提了壶清酒从厨房走来,拿起个空杯子递到他眼前,“平常万家烟火齐开也不见你放在心上,怎么就今晚延误,来,自罚三杯。”
灶王爷斟满酒杯,嘿嘿地笑,“只怪这小城美女子委实不比天上,好不容易有个长相佳的,就要看上几眼了。”
山神心照不宣地回他一笑,“有多好?”
灶王爷闻言笑得更甚,转转眼珠,随之念了个法术,摆满酒菜的桌子中央陡然出现一户人家的画面,锅碗瓢盆,柴米油盐,尽是寻常人家的厨房摆设。画面里一个年近半百的老管家从外面走起来,急匆匆地从桌上端起一盘热腾腾的饭菜。
土地庙里灶王爷趁机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纸人,附在托盘底下。老管家毫无察觉地端着盘子进了大堂。看了眼坐在里面的美妇,近步到桌旁,放下又出去。
油腻腻的手指对上美妇,一脸喜色,“就是她了。”
山神满意地点点头,带着品头论足的口气道,“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画面里,青漆墙,紫檀椅,雕花柱,富丽绝伦的大堂四处点着烛灯,光芒流溢。雍容美艳的少妇正襟危坐,端然对着大门。纵是这样,灯火通明也无法遮挡这一室冷寂,亦如浓妆素裹难掩岁月流逝,只不过是,更显落寞。
“娘。”人影晃动,豆丁从外面跨了进来。
女人眼眸流转,希冀的目光朝门外望去。只见她嘴唇微动,欲言又止。
“他没来”,似早已习惯这种场面,豆丁低垂下头,语气平淡道,“不过他让我把这交给你。”
拳头舒展,半股红线暴露于手心。
天华一惊。只听得身侧的灶王爷道,“凡人的心思真是难以揣测,这家老爷三天两头不着家,却又总是让他儿子捎带小玩意儿回来。”
美妇牵强地动了动嘴角,好像在笑,可声音又是悲戚,“你不用再费心了,他是不会给我带东西的。”
外相斯文的人,内里却是五大三粗,总是忘记要回家,总是忘记她生辰,怎么会记得讨她欢心呢。这么多年,她再了解不过。
豆丁抿着的嘴又紧了紧,炯炯有神的眼睛里带着一丝被拆穿后的慌乱,跑出了屋。
一颗琉璃珠被他抛在了门外的草堆里。
天华坐在土地庙里,定定看着画面里那颗琉璃珠,觉得万分乍眼。
那晚,月光不甚明亮,他想,可能所有的光都填进了那颗琉璃珠里。
三个月后,夏日正媚的时节,李府的小夫妻劳燕双飞。
豆丁再未找天华算过命。旧的离去,新的来之,算命桌前每天都是那么几个人数,不多不少,可他总觉得心里有缺憾。
再一日,夜将半昏,天华偶然看见豆丁。
“小少爷”,他笑笑叫住他,见他回头,才道,“好久没见了。”
“哦,不用了。”
“我明天就要撤了,想再送你一卦。”
豆丁站在原地不动,片刻之后,终于坐在天华的摊前。
“想算什么?”
“就算算我的运势吧。”
天华握住他递来的手,看他的掌纹,赞叹道,“真是好命。”
“你骗人!”豆丁忽然跳脚争辩。他说他走路撞墙,吃饭呛水,逢赌必输,父母离异。
“我一直想着,倘若我再可爱点,再懂事点,再讨人喜欢点,他是不是就会记得回来看看我,记得这个家。哪怕……哪怕不是为了看我,单单是让她瞧上一眼说两句话,也足够了。“
“我实在不想看她那样等下去了。彻夜彻夜的,紧靠满室的烛火,一个人就坐在那间没有半点人气的大堂里,望着大门,你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可要是有个什么风吹草动无论怎么都要看上一看……好几次都是一坐到天明,然后再一个人一声不响地回房……“
“都是夫妻,哪有那么大的仇恨,里连世代的仇怨都能化干戈为玉帛。如果我用他的名义送她些小玩意儿,她的倔脾气是不是就会好点儿?“
“其实我就是想让他们像以前一样啊!“
“只是我运气一直不好,做什么都是徒劳……“
从来就没有心仪的姑娘,从来就没有fēng_liú胚子。自始至终,所展现的都是一个孩子在苦苦死撑着一段岌岌可危的感情而已。
不过,天不遂人愿。
生活总比要简单一点,很少有大起大伏的情节,惊天动地的作为,多数时间都是在波澜不惊中打发度过的。生活也要比困难一点,绝处逢生的奇遇、倾城佳人的青睐,里轻便地如同买菜;可在切切实实的生活里,得不到的付出,等不来的感情,握不住的机遇,从来就没有断过。
天华静静地听着,他想对他说,顺其自然,想对他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到了,他道,“怎么会呢?你看,你给的心意都开出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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