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峙
洪绡见过的一丈红,总是飞扬的,骄傲的,仿佛世间万事万物皆能游刃有余。可这一回,她分明从一丈红的面上,瞧见了从未见过的颓然与沮丧。暗淡的眸光好似料峭冬寒,将流转间的风情尽皆封冻,她那般站着,一袭炽烈的红衣,却显出别样的萧索。
这是一丈红的心结,洪绡知道的。
她费尽了心力去救人,却仍无法与命运抗衡,眼睁睁望着自己的好友,一点点虚弱,终究死在了她的跟前。
洪绡记得师父终究离开的那一日,一丈红执着一碗药,怔怔地站在床前,眼神空洞茫然,好似失却了魂魄一般。
洪绡那时候跟在她后头,瞧见她的神情,隐隐觉出了不详。脚尖发着颤,差些就要夺门而出。
洪绡的胆子从来都不大,遇着事情,确然只知道逃跑。
可是那一回,洪绡的腿软了,差些跌坐下去。
一丈红却突然伸了手,揽住洪绡的肩头,往她怀里带。手里的药碗夹在两个人身前,最后一倾,尽皆洒落在洪绡的衣裳上。湿漉漉的触觉透过衣料逐渐蔓延,又被一丈红怀抱的温软所替代。
那一只药碗哐当落地,碎了几片。
“对不起。”
一丈红的声音落在她耳旁,轻轻飘飘,好似阳光中的浮尘,匿进黑暗里头,就再也看不见了。
不是你的错啊。
洪绡心里说着。可这样的话,若非师父说出来,她这旁人信口开河,究竟算什么呢?
洪绡胸前的药迹终究污了一丈红的衣裳,两个人的胸口,都沾染着一片漆黑腥臭的污迹。
眼下,洪绡的鼻端是实实在在闻到了一阵药腥味。
刚咽下晚饭,相思便两手各执了一碗药汤进屋,一份递给了洪绡。
洪绡双手接了,柔声道:“劳烦你了。”
相思垂眸站在旁侧,一句话也没有回。
洪绡心中失落,恹恹地将药碗凑在嘴边,接连饮了四分。终究因为来自身侧的目光,浑身有些不大自在,这才回眸瞪向满面揶揄的一丈红。
“为什么你也要喝药?”洪绡问。
“年岁渐增……身子骨有些大不如前了。”一丈红自相思手中取过药碗,悠然道:“先前染了些风寒,只得喝些药调理。”
风寒么?
先前听得一丈红几度咳嗽,洪绡心中不免有些隐忧。现下她这般说了,又有几分道理。
倘若只是风寒,以一丈红和相思两个人的本事,的确算不得大事。
洪绡觉得自己理应松一口气的,可不安仍旧在心底浮动,并未见半分清减。
一丈红单手托了碗,碗沿凑上两瓣薄唇之间,棕黑的液体潺潺淌进微启的缝隙里,优雅清徐。
她这般微扬着头,薄唇轻启,眼波有意无意地斜扫过洪绡,含着笑,带着勾。颈项优美的线条露在烛光里,烛火朦胧,可洪绡的目力向来优秀,便能清晰地瞧见她喉间徐缓地滑动。
油灯上的烛火跳动,在这黑夜中,分明是微弱的。可洪绡却觉得自己好似给置于三伏天的炙阳里,浑身都冒着燥热的水汽。
喉咙里干得冒火,像是渴水,又像是渴着旁的什么东西。
洪绡低了头,将自己的一碗药一饮而尽了。那腥苦的滋味半分也没品尝出来,她望着一丈红,仍觉得口渴。
一丈红面上的风情流转骤然间一滞,她蹙了眉头,将药碗凑在鼻端,细细嗅闻观察。残余的药汁在唇间抿成一条线,眸光渐渐转厉。
洪绡给这变故闹得有些猝不及防,她下意识从怀中取出手绢,抬手要给一丈红擦拭,却被一丈红肃穆冷厉的神情惊得一怔。
就是这片刻的停歇,只见一丈红一挥手,余下的大半药水,便尽皆倾洒而出。
相思不闪不避,任由药水淋漓地泼了满脸,污了衣裳。她身上所穿着的,仍是从前的粗麻孝衣,并未改换过。药汤淋下,棕褐的污迹尤为显眼。
一丈红冷声道:“你以为你在做什么?”
相思也端直了身子,坦然道:“我换了一味药。”
师徒二人这般相视对峙着,气氛说不出的冷凝。
哐!
一声脆响打破了屋里的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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