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它们会发现的,它们会相望,会连成一片。这一天其实已经不远了,但当这些竭力往外飘移的岛屿就要懂得向内靠近的时候已经失却了相连的机会,它们将天各一方。
第十四章 昨夜星光灿烂(2)
姐姐出国了,把刚满一岁的孩子留在老家,她无法忍受婆媳关系的恶劣。
妹妹也要出国了,在中考结束以后。
我要到远方上大学了。我还是考上了我和温子晴约定的那所师范院校。
女孩子们都走了,就剩下那个小男孩留在父母身边。他的姐姐们走的时候那个男孩还那么小,那个在家里也不怎么说话的男孩,后来,许多年以后,妈妈让他跟他的三姐通电话,他说:跟三姐讲电话?让我说什么好呢?我跟她都不太熟。
姐姐是迫不得已哭着走的。妹妹是怀着理想走的,她像她的二姐一样爱国,她说出国可以赚很多钱,赚到钱了就可以发展家乡,帮助亲人。她不到十五岁就独自远走他乡,到一个陌生的国度。
等姐姐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九个年头以后了。
等妹妹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在外面苦苦挣扎了十一年。
等我们相聚几次以后,我们的妈妈已经不在人世了。
等我们每一次相聚的时候,我们发现岁月它流得那么快,那么无情。
这些孤岛,它们的故事,很多,很苦涩。这些孤岛,它们虽然苦涩,但永远相连,它们永远牵念。不靠土地,不靠海水,靠爱。它们都是特别懂得爱的岛屿,因为它们一直在渴望爱,寻求爱,体验爱。
妹妹弹吉他,她自学的,因为她的班主任会弹,她喜欢她的班主任,那个年轻的男语文老师。妹妹经常弹《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和《大约在冬季》。妹妹走的时候我们没唱那些歌,那些她喜欢的曲目,我们唱张明敏的《送你一把泥土》:
听说你将远渡重洋
到国外开创锦锈前途
送你一把故乡的泥土
它代表我的叮咛和祝福
今后无论你在何处
别忘了这把故乡的泥土
除了对我绵绵的思念
请坚守这块神圣的国土
这把泥土这把泥土
春雷打过野火烧过
杜鹃花层层飘落过
这把泥土这把泥土
祖先耕过敌人踏过
你我曾经牵手走过
我和温子晴和雁一起唱这首歌,在那个星光灿烂的夏夜。我们和妹妹一起留影。我这个快乐的妹妹还是微微地笑着,等她走了以后,她的姐姐,她的二姐才那么懊悔,这么好的妹妹,完全可以成为知心朋友的妹妹,只会背地里难受的妹妹,她已经丧失了爱她疼她的机会。这种懊悔将陪伴她终生。
我们还是革命的,我们还在唱着爱国的歌曲,它可以给人信心和鼓舞,让人积极奋进。但我们的革命跟过去不太一样了。过去是充满**地豪壮地唱,现在只是尽量响亮地唱,过去是豪情的自然抒发,现在是沮丧彷徨的需求,我们的内心深处急切需要这样的歌来壮胆,来武装自己的脆弱,我们给玻璃涂上厚厚的颜料,为了欺骗自己说那不是玻璃,不是易碎的玻璃,而是一堵墙,坚硬的墙。
爱唱革命歌曲的人可能是革命者,也可能是怯弱者,还可能是反动派、叛徒。
上了高二以后,我就很少喊口号了,到了高三,我似乎已经不革命了,我开始走向颓废了。颓废的人需要力量,需要革命歌曲。我甚至怀疑,我一直那么爱革命歌曲,是不是内心深处有太多的恐惧,是不是我太脆弱太易碎。也许有那么回事。
高考的前一个月,发生了一件大事,这个世界上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因为这件事,全国的许多学校停课了,许多高校停课,大学生在罢课,游行,静坐。后来不少中学也停课,中学生也跑到大街上,后来小学生们也罢课了,他们也跑到某个地方去静坐。我们的电视在不停播放、报导着这件事,每家每户的电视机都开着,到处回荡着激动的言语,还有沉闷的枪声。后来有些电台就黑屏了,后来又有人搞了一些录音带来听,我手上也有一盘。爸爸的朋友,那个公安局的领导来我家坐,他说:老二想当反革命啊?呵呵,不要再听了哦。我不是反革命,也不是革命者。人家都奇怪我那么冷静,我不罢课,不游街,不静坐,我没有任何举动,连高谈阔论都不多。我只是看,只是听,在没有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之前,我不可能有任何行动,不可能像县城里的许多小学生、中学生那样,兴奋冲动地到处乱窜,也不可能跟许多街坊邻里那样神秘激动地大声议论。我冷血着。
我只是听,只是看,在我们停了晚自习的那几个晚上。那几个晚上,全世界都是播音和录音,全世界都是呼叫声和枪声,全世界的灯都亮着,电视都开着,到处一片金黄和血红。那倒是一种令人兴奋的声音和颜色。高三的学生是不可能上街的,错,高三的学生是一批热血青年,他们上街了。我们班很多同学尤其是男生,他们慷慨激昂地游行去了,有些女同学也去了。那个长期被冠以革命之名的我没去,她不吭气,她冷着眼。这个高三的女生,她失却了年轻人的活力和冲劲,她老了。
我是老了,不是因为没去游行。因为我看不到光明。我的爱情没有未来,我爱的人是别人的,我爱的人并没有像我以为的那样理解我,爱我,我甚至不知道她的爱是什么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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