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毛文龙将那旨意一放,私信一丢,便带着人去清点皇上御赐的金银和粮食。
不看还好,毛文龙一看便大怒起来,压低声音吼道:“陛下当我们是要饭的,随意打发吗!袁崇焕来时还能每人一钱银子,陛下赏赐,却每人只有半钱了!”
副官苦着脸说道:“将军,那些粮草,那些粮草……”
毛文龙看粮草比看银子还中,登时推开副官,走进粮仓一看——那些从京中运出时还是白米的军粮,到了这儿,大半已经被换成受了潮的陈米了。
毛文龙一脚踢翻了装粮食的麻袋,陈米哗啦啦地铺了一地。
虽然心中气愤至极,但毛文龙也知道,这和崇祯皇帝没什么关系。只是这军粮一路运来,过了座座城镇、重重关卡,免不得里面要有人做手脚。
那些人将官仓里的新米低价卖给粮商,又重粮商那儿进来发潮的陈米,自然中饱私囊一番。
而那些官员将新米换成了陈米,又要时刻提防御史钦差来检查,又要祈祷上苍不要有灾祸,免得一放粮就暴露了。
这时候要是有一队运着新米的队伍来了,自然要使使手段,将粮仓里的陈米清出去,换可以买卖的新米进来。
大明的这些官员,连前线士兵打仗的粮草都能贪,实在不知道他们的廉耻都丢在哪里了。
不过,毛文龙虽然知道这不是崇祯皇帝的错,也免不得要迁怒一番。他随即便洋洋洒洒写了封信,将情况大书特书一遍,末了又提了让朝廷送钱送粮食来的意愿。
不说朱由检看了这封奏折,心里作何感想,只说朝廷上的东林党,就为这事吵翻了。
整个东林党都不太喜欢毛文龙,因为这家伙太“事逼”。每次看到他的奏折,都不用翻开就知道写的是个什么事,无非就是要钱要粮。可国家哪有那么多钱?
他们都知道东江军孤军在外,多有困难,可是,你们也要为国家考虑一下困难嘛。如今各州府都有造反,每一年都有灾害,到处都是用钱用粮的地方,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提钱呢?
久而久之,毛文龙也就知道东林党不耐烦他了,自然也不在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转而想起了别的办法。
东林党很开心——不来烦我们就对啦。
然而……没多久,他们就收到了朝鲜的告状:你们的毛文龙来打我们的秋风了。
向来以君子楷模著称的东林党各位是坐不住了,纷纷站出来指责毛文龙,说他不是仁义之师。由此,东林党和毛文龙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如今,看到毛文龙居然敢不满皇帝的“赔礼”,还敢来坐地起价,简直不能忍。甚至有言官跳出来,说毛文龙之罪当斩。
朱由检只是冷笑,然后又送了一百车粮草过去。这回是锦衣卫亲自押送,谁也不敢胡乱伸手造次。
见运来的都是新米,毛文龙满意地眯了眯眼睛,这才得意一笑,和副官道:“说来说去,陛下还不是心里清楚,谁才是靠得住的人。”
这一幕被锦衣卫暗哨看在眼里。
朱由检这次站在毛文龙这边,实在出乎东林党的意料。要知道,以前若是有什么事,崇祯皇帝都是站在他们这边的。
可是,没等东林党的各位大佬讨论出个章法来,便传来了一件震动朝野的大事。
这事一开始只是朝野震动,可它的余波很快牵扯到了江南,甚至以燎原之势,迅速烧遍了全国。
叶向高死了。
比上一世迟了三年之后,这位东林党的魁首终于去世了。叶家的门庭,也迎来了最后的辉煌。
叶向高头七那日,上至王侯公爵,下至文武百官,无一不来悼念。而崇祯皇帝朱由检派了他身边最得意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承恩前来宣读旨意,将叶家这最后的荣耀推至顶峰。
追赠叶阁老为太师,谥号文忠。
对于文人来说,这是最大的荣耀了。可对于一个三朝元老,两度出任内阁首辅,一党领袖来说,区区一个“太师”之名,会不会太过于单薄了呢?
一时间,众臣的目光四下交流,面上却恭恭敬敬,口中连连拜谢陛下圣恩。
王承恩回到宫中,将所见所闻一一讲给朱由检听。范铉超听着,略有些吃惊,担忧道:“陛下,您何不将他提升至公候一列?如此这般,会不会打草惊蛇?”
朱由检轻笑一声,右手落下一粒黑子,“有来有往,才有意思嘛。”
范铉超几乎想也不想地跟上,在朱由检刚才落子处旁边,也落下一颗白子。“这次,千万别成为一次‘叶狱’啊。”
开国洪武年间,朱元璋以伙同胡惟庸谋不轨罪,前后诛杀了三万余人,其中还包括开国功臣之后,史称“胡狱”。范铉超此时提起,也是提醒朱由检别玩得太大,将整个国家都玩进去了的意思。毕竟他们现在也不是洪武年间的太平盛世了,外面还有后金正在虎视眈眈呢。
朱由检看也不看他,思索着下一步棋怎么落,良久之后,才落下一子。这时候,他才回答范铉超的话:“这事比起谋逆来说差远了,如今也不是开国时天下太平的光景了。我自有分寸。”
说完,朱由检抬头看了一眼范铉超,似笑非笑道:“含元如此直言不讳,不怕有朝一日,我听着忠言逆耳,将你砍了?”
范铉超面不改色,落下棋子,说道:“陛下既然知道微臣是忠言逆耳,便不会砍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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