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不是伤心的时候,顾书轶还在前面走得步履维艰,宽阔的肩膀在夜风里情不自禁地瑟缩,裴嘉汐忍住鼻尖的酸涩,心急火燎地赶上去,把身上那件里衬是羊羔毛的丹宁外套脱下来,罩在他身上:“顾哥,听我说,我知道你生我的气,可你别拿自己撒气!你现在的身体根本不能走路,赶快跟我回去好吗?等你养好了,想怎幺打我骂我都行……”
对方连一瞥都不愿施舍给他了,绷着一股劲儿直往前走。裴嘉汐失落地抓着那件外套,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却不敢再多说什幺,生怕惹得顾书轶更加恼怒。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十来分钟,始终没遇上能落脚的地方,一路上连经过的出租车都没有。这地方太偏僻,道路两旁全是大型工厂,空气嗅起来有股烟尘的味道。
裴嘉汐早过了走夜路会害怕的年纪,但一股说不出的不对劲渐渐盘踞在他心里。似乎有谁在暗处一直紧紧盯着他们,那窥视的目光像芒刺扎进他的背里。等他回头去看,又只见排排路灯把街道照得雪亮,人影根本无处遁形。
他暗暗摇头,也许是这一整天的经历太过混乱,完全偏离了正常的轨道,让他的神思也跟着恍惚起来。
眼看顾书轶身形不稳,险些跌倒在地上,裴嘉汐终于忍不住凑上去,一把环住顾书轶的肩膀,把他往自己的怀里带:“顾哥,求你了,别再往前走了……”
只是被他拥住,顾书轶却像受了什幺刺激一样,手脚并用地挣扎起来。裴嘉汐好不容易把他搂到怀里,一直担惊受怕的心也稍稍安定,自然不肯松手。
两人拉扯了好一阵,只听见顾书轶闷闷地吼了一句:“裴嘉汐!别逼我恨你!”
裴嘉汐浑身一个激灵,不由自主地松开双手。
对方两三下挣脱他,狼狈地扯了扯满是皱痕的衬衫下摆,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裴嘉汐回过神来,顾书轶已经把他甩在了路口后面,而斑马线对面的交通信号灯刚好跳转成了红色。这个时段自然没有遵守交通规则的必要,可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好像不是几十米长的十字路口,而是难以逾越的万丈沟壑。
他难受地缩了缩脖子,拔腿刚想追上去,那种遭人窥视的感觉又降临了。
***
越过十字路口,前方是一个破烂脏旧的长途汽车站,不知早已废弃还是仍在运营。顾书轶的身心皆疲惫到极点,只想找个能遮风的地方好好睡一觉。推开锈迹斑斑的大门,他走进候车室里,蜷缩着躺在冰凉的塑料座椅上,几乎是立刻就昏睡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外面传来暴雨倾泻的声音,锁不紧的门被狂风吹得哐当作响,雨水中夹带的寒意仿佛能渗透进骨髓。一夜不得安眠,梦中惊悸不断,顾书轶挣扎着醒过来好几次,一看天色还是黑沉沉的。
直到天边发出浑浊的光亮,车站外的人声突然嘈杂起来。
有人踩着雨水一路奔走,嘴里喊着:“都小心点!前面死人了!”
顾书轶翻身从座椅上起来,隐约见到外面人头攒动。他没来由地一阵惊惶,五脏六腑都痉挛了一样,心跳砸得胸腔生疼。
大雨滂沱,雨幕如瀑,地上的积水没过了脚背。顾书轶迈着两条酸痛到快无法支撑的腿,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车站外走。
经狂风骤雨稀释过的铁锈味依然浓得刺鼻,那是一种有别于雨水腥气的鲜活味道。
天际刚蒙蒙擦亮,大片压顶的乌云间透出混沌的微光,堪堪照亮黎明时分空旷的街道。十字路口右侧的主干道上却突兀地聚集了一群举着伞围观的人,正好事地对着路面指手画脚。
顾书轶面色惨白地挪过去,远远望到人群中间,一个身影头朝下倒在地上,四肢僵硬地伸直,脑袋上破了个血窟窿,周围一滩积水都给染成了血水。
那件眼熟的丹宁外套被浸透成靛蓝色,泡在流动的雨水里,像一片张满的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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