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布满空空的洞。或者说,就是个蜂窝。
蜂窝。
他的周围都是和他一样的人,没有什么特别的。也没有人会关心他叫什么名字。
他们曾经是战士,现在,是战俘。
所有罪恶的实施者,所有灾祸的承担者。
身在最底层,用血肉之躯扛起这个帝国的辉煌,坍塌之时却不堪其重。
他孤独地缩着身子,想让自己不那么难受。那双从战火之中穿过的眼眸仍然充满了惊惶,它所见证过的那些杀戮和死亡,此时又一遍遍重现。
强迫他去面对,就像是抓住他的头发,把他的脑袋摁向那个他不想面对的事实。
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周围都是陌生的面孔,却都带着相同的表情。
房门外响起钥匙的声音时,骚动瞬间安静了下去。仅剩下的一点点声音,也在那个敌国士兵进来的时候消失殆尽。
敌国——不,现在他们叫做“战胜国”。战胜国的士兵带着一个看起来也是俘虏的人进来,扯着嗓子开始大喊大叫。旁边的俘虏却完全相反,小心翼翼地将俄语翻译过来:
“这里有没有曾经是广播员的?有吗?”
翻译员颤抖的尾音落下,缄默的人群却没有一点点反应。
他也在这人群之中,瑟缩在那里,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他曾经自认为自己年纪轻轻就已经见过大风大浪,应当无所畏惧。可是他错了,现在在这里,他不比任何一个人勇敢。
等了一小会儿,依旧没有人反应。士兵又开口了,等他说完,翻译员又道:
“我们需要一个人来播送广播!有从事过的赶快站出来!”
耳鸣又来了。他想。那个士兵的话他一个字也听不懂,可是他的声音却一直回响在他心脏这个小小的房间里。
他想用手扇一扇,像曾经赶走苍蝇蚊子那样把耳鸣也赶走,可是他不敢动。在他确认这么做到底有没有用之前,他连付诸实践的勇气都没有。
不仅是他,所有人都一动不动。士兵有点不耐烦了,可是还没有到发火的边界,又叽里咕噜说了一通。
“有的话赶快站到这边来!完成任务的话减免之后的处置!”
终于,刚刚的骚动又回来了。但是在所有人说话之前,他就比其他人更快地举起了手。
他的手举得很高,高得士兵一眼就能看到那只手。可是他的头却埋得很低,不想让任何人看到他的脸,尽管这里没有人认识他。
“你!”士兵竟然用起了生硬的德语,“过来。”
他不敢耽搁,仍旧低着头从房间里挤出去。身后的房门传来了声音,被重新锁好。那其中仿佛又开始骚乱,只不过那些嘈杂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远。
翻译的人问道:“你从事过播音工作?”
他小心翼翼地道:“不、但是,我有过专业的学习经历。”
他说的是事实。在他将自己的声音通过广播传输到大众耳边时,他就戴上钢盔扛起了枪,远走他乡将自己的血肉投入了战火之中。
他很害怕这句话一出口,将使自己失去那个从轻处置的权利。在他看来,已经没有什么会比活下去更重要了。但是,翻译的轻轻点头还是让他松了一口气,跟着他们出门,上车。
在暗无天日的囚室中关着,没有钟表,所有人身上的怀表和手表都被没收了,就如同他曾经对其他人做过的那些事情一样。所以,他根本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在看到天空的一瞬间,他惊讶地发现原来已经傍晚了。
但他不知道,这是第一天的傍晚,还是第二天,还是很多很多天以后的傍晚。
车子一路开到另一座建筑物门前,那个士兵和翻译员一直跟着他,或者说,押送着他。
进入了之后他才发现,这里是一座广播电台。他曾经梦想过的,就算是在战斗时也没有放弃过期望的广播电台。可是里面已经远远不是他曾经想象过的那种工作氛围,里里外外,都被重兵把守着。
“走快点。”没等他停下来仔细看,后背就被人推了一把。他连头也不敢回,加快步子继续往前走。最后,被带进了一个房间。
房门关上,灯打开的一瞬间,他看着那些设备明白了过来。
他曾经无数次梦想在这个地方工作,只不过 ,绝不会是在这个场景下。就是,在国家败亡,自己被俘虏之后,被人押着播送。
士兵又开始说话了,翻译跟着他的话道:
“从现在开始,我们需要你将那边的死亡名单广播出去。直到播完为之。因为没有人来换你的班,所以允许你中间有少许停顿。敲门会有人给你一杯水,意思是,门外会一直有人把手,希望你完成你的任务,不要妄想逃脱。明白吗?”
“好……好的。”他低下头,不敢去看那士兵的眼睛。
逃脱?他才不会。都到了这一步,他为什么会舍弃掉那个可以从轻处置的机会,尝试那么大可能会失败的逃跑。
士兵扬了扬下巴。他埋着头快步走到座位边,回忆起以前学过的指示,打开了机器,试了试音。一切准备完毕之后,他伸手去拿需要他广播出去的死亡名单。
不知道上面是只有士兵,还是有士兵和平民。每一张纸上都印满了名字,密密麻麻的,而那厚厚一摞纸的数量更是让人看一眼就害怕。
如果只是纸和墨水印子就算了,可那些都是生命,曾经鲜活的、行走在这个世界上的生命。
“阿赫·舒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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