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个师门究竟怎么出了华翔这根歪苗,谁都不知道。
书归正传,因为华翔的缘故,逐渐也开始有些年轻人关注戏曲。只是传统戏曲的唱腔、用词对于很多新入门的人来说太过深奥,台上咿咿呀呀的唱半天,大家恨不得旁边能同步放字幕。
于是华翔的大师兄、也就是文森的爷爷决定亲自操刀,改编一部传统京戏《红楼二尤》,讲红楼中尤二姐尤三姐两姊妹的人生经历,涉及爱情、亲情种种感情。改编后的新派京戏取名为《鸳鸯错》,同名主题曲就是华翔当年在选秀决赛中演唱的那首。不过这样一来,叫京剧不太妥当,更适合叫京歌。
为了方便新观众听懂,歌词写的通俗上口,唱腔以京剧二黄调式为主旋律,引入南派特色,以姐妹俩的独唱为主,伴有合唱、对唱等形式,即委婉又浪漫。
其实这部戏早在数年前师兄就开始写了,只是一直没机会把它搬到舞台上。这次乘了华翔的东风,再加上他想在晚年为戏曲界做些贡献,所以才有了这部戏的完成。
华翔一直知道师兄在排练新戏,但因为工作太忙实在没时间来听,他现在被放了长假,终于可以过来蹭听了。
在剧里扮演尤二姐、尤三姐的是师门里很有灵气的一对兄弟,两人年纪都比华翔大不少,但论辈分,他们得管华翔叫声师叔祖。
见这位“小师叔祖”来了,大家都很热情的和他打招呼。
大师兄话讲到一半,发现大家心都跑了,气的一甩胡子,干脆让大家原地休息,而他则提溜着皮猴子的衣领,把这个扰乱军心的家伙带走。
两人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坐下说话,师兄今年七十有六,华翔辈分上算是他师弟,若论年龄,真跟孙子差不多。华翔师父收他时年事已高,基础全是师兄教的,小孩子没个定性,学几句就想着打游戏,结果游戏没打成,打手板、打脑奔儿、打屁股挨了不少。
现在他和师兄面对面坐一起,华翔下意识的把手往身后藏,藏到一半忽然想起来,师兄老了,已经打不动他了。
师兄当没看到他这些小动作,给他倒了杯胖大海茶,让他喝。
华翔嫌弃的说:“师兄真养生。”
“不养生的话,难道像你一样养死啊?”师兄自保温杯后瞄他:“瞧瞧,瘦成什么样了。”
“这不是为了上镜好看嘛……”
师兄没说话,青色血管遍布的大手伸进身上的褂子里,掏了一会儿,掏出来一把糖果。
他年轻的时候没赶上好年代,亏了身子,等到年纪大了,别的老人大多得了高血糖需要忌口,而他则是低血糖,不管穿什么衣服,兜里都要备着几块糖果。不过只有糖果,没有巧克力,因为“巧克力吃了会腻住嗓子”。
华翔还小的时候,总是特别期待能够得到师兄的肯定,后来好不容易得到了,又有些失望,因为对于出身优渥的华翔来讲,一颗充满糖精的水果硬糖,实在没办法打动他。
可是现在,华翔发现,师兄苍老的手中,除了眼熟的水果糖以外,还有一块小小的巧克力。
“吃吧。”师兄递到他手里,“师兄揣在身上,一直想给你。”
华翔盯着那块巧克力,就这么呆呆的看了好一会儿,他没接,师兄的手也没有收回去。
直到过了好久好久,好久好久,华翔才接过那块巧克力,一点点撕开包装,塞进了嘴巴里。
他装纸,发现这块巧克力纯度有百分之八十。
纯度越高的巧克力越苦,苦到极致,便是酸。
师兄年纪大了,眼睛不似年轻人那样黑白分明,而是带着微微混浊,眼珠与眼白的交界处,是一种深沉又清浅的暗蓝色。
他就用这样一双眼睛注视着华翔,看到他被巧克力的酸苦味弄得措手不及,所有五官都皱在了一起。
师兄问他苦吗。
他说不苦。
“真不苦?”
“真不苦。”华翔把那一块难以融化的巧克力顶在了舌头下面,那里没有味蕾,是尝不出味道的。
他大着舌头说:“我当年拜师时,正正经经的给师父磕了三个响头。我还记得师父说过,进了他的门,那我们永远都是一家人,这和血脉无关,只和传承有关。当年师父健在时,他靠一己之力护着整个师门走过了那段动荡岁月。后来师父卧病在床,衣钵传到您手里,是您带着我们大家继续往前走……现在您年岁大了,孙子都到了结婚的年纪了,也是时候由我接过这个重担了。”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华翔说,“您和师父那么多苦都熬过来了,我这点累又算什么。”
师兄看着这个和自己孙子一般大的师弟,明明不久之前,这个小刺头还偷奸耍滑不肯上早课、结果被自己狠狠赏了一顿竹笋炒肉……可是转眼间,他也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这些年,华翔把师门的重量扛到了肩膀上,在此之前,任谁都想不到华翔居然藏着这样的一颗“野心”。大家敬佩有之,更多的是感慨。
“你这孩子啊……”师兄撇过头去揩了揩眼角。
华翔怪叫道:“别叫我孩子了!我都二十四了!”
“二十四了那也是毛没长齐的小屁孩!”
华翔急了:“长齐了长齐了!不信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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