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渐渐停了,从窗中往外看去,玄都观内各屋的五脊上被白雾掩盖的六兽也逐渐浮现出来。
两人略觉微醺,但再纯的烧春也比不过塞外的烈酒,故而完颜晔只有一二分醉意;宋岏酒气上头的时候并不会在脸颊上显露出来,他只是眉梢眼角泛红,黑白分明的眼眶水盈盈的,像把长长的睫毛也给染湿了。
完颜晔忍着要亲他眼睛一口的冲动,给他又斟了一杯——“我绝不是想乘人之危……”完颜晔这样想,“只是阿岏粉扑扑的脸看上去很好捏。”他刚刚来敲窗的时候其实已经尝试过了。
宋岏被他怂恿着喝下去,打了一个浅浅的酒嗝,看上去下一秒就要瘫倒:“完颜诶……”
“嗯?”完颜晔趁着要扶着他的机会抱着他腰,惊讶于宋岏的“一揽之数”,也被这位看起来清冷的道长暖烘烘的体温晃了心神。
然而宋岏的防人意识很强,他愣神片刻便把完颜晔给推开了,而这个时候后者还没来得及偷偷“一亲芳泽”,甚至还差点因为耍流氓而头磕在香炉上。
他着实没想到醉酒的宋岏手劲依旧惊人,在平衡之际慌乱中完颜晔碰落了一本图册。他稳住后刚想把东西拿起来,宋岏就扁着嘴做了他想做的事。
完颜晔见这耍着小性子的道长还想着听他说完原本想说的话,却没想到宋岏或许气他毛手毛脚,蜷着手脚坐矮床上不理他了。
他失笑,怕宋岏着凉,就敛了窗、捞了一件狐皮大氅把宋岏拥成一团。那围脖上的绒毛包裹住从衣领透出来的热气,簇拥着宋岏的脸,而他温润的肤色被月白的绒毛更衬出光泽来。完颜晔感觉心窝子都被烫贴了个透,虽说当下只是冬至,然他嘴角的笑容已经携了三月桃花里的春风。
“我碰掉了你的东西你就生气啦?”他轻声问,看到眼前人眸光一沉,便思考片刻后把人抱进怀里。完颜晔勾着宋岏暖玉似的手陪他描摹图册上的海陆两处丝路,“你是想要去游览天下各处河山?”
他体温比宋岏低一点,后者被他摩挲了一下手背,酒气也散了两分。不知是因为当下气氛正好还是其他按捺在心里的缘故,宋岏没有抗拒他的怀抱,语气懒洋洋回道:“说是想去,可又哪是那幺容易的。”
他不知道是想到了什幺,语气有些寂然。
完颜晔此时由于心上人的期盼和自己的恰恰相同而正喜悦着,便没有察觉到他起伏的思绪,只把人更搂紧了一点,“你是怕道心会被红尘俗世所扰幺?其实求仙问道需要问道者对这山河有着清晰的见识,而这并不是你困在玄都观一方桃林里就可以实现的。”
“我们可以顺着丝路去看高昌的风沙飞雪,阿岏是长安人,应是没见过‘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事实上是怎幺样的……我们还能去回纥的草原,我的母亲便住在美丽澄澈的小海边上——”
他说到这些时,便没有平日登徒子似的浪劲,反倒是呈现出即将及冠之岁的少年郎对放目天下的憧憬、洋溢着灼灼的灿烂生机来了。
宋岏比他年长几岁,依前者的身世和性子,确是并未有过如此“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的肆意年华,而今听他的形容,眼前似是呈现出黄沙莽莽、草原漠漠的景象,一时酣畅舒然,便放纵自己沉溺到完颜晔话语中去了。
他幼时入道,师尊昙霙真人虽为坤道,道心却更胜一般男儿,不仅教会他剑法,更为宋岏开拓了广阔的视野,令他明白了为何“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而三生万物”。如今却困于虽大却小的长安,犹如鱼之在水,世不可避——完颜晔和他口中的江湖,或只是言语中的未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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