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心惊,此刻更是讷讷说不出话来。他想起道重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
“郎君,只消顺其自然,以后你就会发现——人的命运,何其像。很多你以为做不到的,其实都能等得到……”
原来他一直都在等,等一个同样的命运轮回,报应在石氏一族上。伽蓝倒吸一口冷气,双目瞠视着道重莫测的微笑,只觉得心头仅有的一点希望,也被生生拗断。
第卌二章 黯·贰
歪在熊皮茵褥中喘息,看着牙帐外奄奄一息的杂胡任人撕了衣裳凌辱,石闵疲惫地闭上双眼,记忆中的疼痛竟也从脑海深处浮上来……
“杂种,你也配么?”
他躺在地上,用力扳住那只踩着自己喉咙的靴子,盯着头顶上方那张艳丽狠辣的面孔,圆睁的双目却不敢发出愤怒的光芒。
他必须将五官扭曲成惶恐的表情,尽量使自己在面对石虎的儿子们时,显得无害而温顺。他必须隐忍,从小到大,最早学会的本领就是隐忍。
粗糙的靴底又踩住石闵的脸,使他不得不闭起双眼,只能从眯缝中看见说话人粉艳的唇。
那双唇一张一合,吐字时极优美,总是勾着阴狠的笑意:“你三天两头出现在我眼前,知不知道这样真的很碍眼?你这杂种,是不是想接近佛奴?”
一身鞭痕火辣辣地疼,可一定要忍——眼前这人完全可以随一时兴致杀掉自己,那便当真是血本无归。
“告诉你,佛奴已经是我嘴里的肉了,”说话声顿了顿,颇带点自得,“我还告诉你,滋味很不错……你发抖了?你在想什么?”
“啊——”石闵惨叫一声,蜷起身子在地上翻滚,冷汗潸潸直下。
“你还是聪明点,管好你脐下这东西——你这杂种到底在想什么,你也配么……”石韬收回脚,俯身用鞭子敲敲石闵红肿的脸颊,“就算佛奴再恨我,也轮不到你这杂种来参合,说话,想装死么?”
“是……我是杂种……”石闵咬着牙断断续续回答。
他是杂种,他什么都不配——这是他从小到大最常听到的话。他在兰陵郡乞活军中出生,身份是俘虏之子,却冠冕堂皇认着天王当爷爷;身为汉人顶着羯人的姓氏,为那些眼珠发黄的羯胡刀头舐血地卖命,的确是个杂种。
三岁时他的父亲战死,本该由他继承的乞活军尽数被天王收走,从此便只能苟且偷生;十五岁时第一次出征与晋国交战,他麾下只有三千兵马,是历尽了艰险才得胜还朝;所以没人能比他更在乎得失,也就没人能比他更会隐忍……
太子,他以为太子能够理解他。
多年前那枚落在他掌心的柿子,是他人生中唯一获得的赠予;让他头一次知道,原来世上还有这么一类东西,可以不靠乞求、交易、阴谋、拼杀就能获得,可以接受得轻松并且快乐——童年时因为多疑怯懦错失的那一次,如今在他羽翼丰满之后,做梦都想要回来。
可太子却变了。
同样是面对一无所有的命运,同样是隐忍了那么久,他们明明更该惺惺相惜;可他却说他迟了,让他的隐忍第一次显得得不偿失……
石闵霍然睁开眼,起身走出牙帐。
打断帐前方兴未艾的闹剧,士卒们退下,露出伏在地上动弹不得的人。石闵蹲下身,拎着乱发拽起那人的脸,细细打量:“这一看,又不觉得像了……”
鼻青脸肿眼角充血的面孔,一片死灰,已不像那个面泛桃花的人。那个人曾说,就算佛奴再恨他,也轮不到自己来参合,的确没错……
“我还是应该把你交给他,要杀要剐,应该让他来决定。”
他相信最恨这张脸的并不是自己,当年他吃的那点痛,绝没有太子深;如果能够自己复仇,谁愿意使他人代劳?而此时,石闵心中还有另一个想法,隐着点讨好的意味——眼前这个人,可以作为自己给他的赠予,就像当年那枚柿子,并不能给人实际的好处,却实实在在是个慰藉。
纵使此举在外人看来很无聊,石闵却素来相信傀儡是个好东西——譬如皇帝、譬如李司马、譬如忠臣、譬如良将……明着暗着,可以替他办到许多事;而眼前这个,可以用来泄恨。
他希望可以用这个赠予换来,换来……自己似乎曾经失去过的,或者说从未得到过的,某样确乎而又模糊的东西。
那样东西,只在太子手里。
“带他去太子东宫……”
红生感觉自己被人拎起,一路拖着往某个地方去。他微微睁开眼,看见自己的头发从低垂的前额落下一绺,轻轻扫着地面,像画笔的软锋;他的血一滴一滴落进土里,像红色的丹砂绘了一路……伽蓝,将来你若寻我,别循着寺庙找,要循着这血迹才对……他缓缓阖上眼,认命地往绝路去。
“太子在哪里……”
“太子去了邺宫寺,马上就回来……”
“我去迎一迎,你们要时刻跟紧他,明白么……”
“卑职明白……”
浑浑噩噩中听见些声响,依稀是宦竖尖细的唱礼,之后有不悦的说话声忽远忽近地飘来,带着他熟悉的音色、陌生的腔调:“棘奴,你这是在做什么?”
“给你看个有意思的东西,我今天刚刚在城下抓的……”
“这有意思么?”那声音里隐着怒气,却越听越使红生清醒。
散碎的神智被重新找回,他终于想起这声音属于谁,于是浑身一颤,低垂的头缓缓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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