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低语还在继续,说话的是如今系列事变画报的主编,也不知是听来还是猜出的消息,直道昨夜断电不是意外,而是有敌方间谍潜入破坏,统共几个不得而知,倒是被卫兵当场毙了一人。边说着,边异样地打量起厅里众人,分明便是认定有奸细拖累了大家,直引得周围几人也都上了心,或凑头或搭话,一时倒只剩副总编、花匠老伯和他自己还正襟危坐,也不知是自恃身份、地位尴尬,还是心怀鬼胎。
念即此处,久川重义心里蓦地一突。房门却在这时开启,一身陆军红章田野绿军服的冈村贤之助迈步走入,先冲着众人鞠了一躬:“诸君远离故土来到津口,都是为天道乐土做出贡献的功臣,此番冒昧请诸位前来,实在唐突,我先代特侦处向大家说声抱歉。”
没有应答,一干人皆自屏息。向日新闻社在本土虽然财势赫赫,但津口站到底只是个派出机构,还鲜有真正手眼通天的人物。可谁都知道,如今的东日军方气焰正盛,连天皇都不得不避其锋芒,特侦处又是直属上层的一把军刺,疯起来来自己人都捅。眼下对一群未有尺寸之功的平头小民这么客气,倒明显是先礼后兵的架势了。
眼见众人噤声,冈村贤之助笑笑,话头却是跟着一转:“不过据我们可靠的情报显示,霓滩向日新闻社内确有一位帝国的叛徒,就在诸君中间,相信这个人不仅是我们的目标,也是诸位的公敌。”
四下里响起轻微的抽气声,冈村贤之助从容开口,继续加重砝码:“不用怀疑,联络人已经招供,我们由此掌握了充分的信息——包括昨夜成功诱捕企图前来联络的同伙。我知道你们一直单线联系,依靠报社不起眼的盆栽;我也知道你并不认识他,但是没关系,他愿意指认你。”
说着话语骤停,视线巡视般打每张脸上扫过。那双眼并不大,扁细中微微上挑,偶尔露出一点光芒却是亮得慑人,如同鹰隼俯视到口的猎物。“伙计,自己站出来吧,别像个支那人一样没种。想找你很容易,无非是把大家带去审讯室转转。不过我清楚,那种场面,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是一场噩梦。”
没有人说话,更没有人动身——意料之中的结果。偏生是这种平静,让旁人反而摸不清他到底是敲打还是另有深意。冈村贤之助不晴不雨地看着,目光一点点深沉下去,似有焦点,又似审视在场每一个人:“既然没有人肯站出来,那就只能委屈大家了。”言罢他抬起扣着太刀的左手,雪白的手套凭空冲门外打个手势,一排卫兵便应声鱼贯而入。
一直沉默的人群终于发出些许骚动,久川重义将视线从门边撤回,回看周匝的同事。忐忑抑或茫然,抵触亦或厌恶,众生百态写在一张张脸上,也不过都在意料之中。蓦地,他的目光顿在某处,旋即不动声色地低垂下来。雪白的大理石地面反射出幢幢人影,余光所及,却是老花匠垂在身侧、平厚而宽大的指骨骨节。
一瞬的闪念掠过心头,不待捕捉,便被几步开外再次响起的声音打断:“我以军部的名义保证,这只是一次简单的辨认,不会对大家的人身安全造成任何威胁。不过,若是有人不愿配合,那我就有理由怀疑他的用心了。”
躁动渐渐归于沉寂。威压之下,零散的人心聚不起任何有效扞拒,这是毫无意外的结果。久川重义随人群沉默着,眼看先头几人一个个被卫兵领出门外,临到自己,却是冈村贤之助亲自领路:“久川君,请吧。”
久川重义没动,反倒抬眼注视对面腰背笔挺的军官,半响似笑非笑地开口道:“我不过一介小记者,在坐同僚皆是我的前辈,我却独得冈村中佐关照,实在太过抬举了。”
冈村贤之助也未立答,饶有趣味地对视片刻,方不徐不疾地回应:“不,久川君兄弟二人本可以远离战场,却为宣扬我天皇明治、圣军威武而甘冒艰险,前仆后继,值得这份礼遇。”顿了顿,又补充道,“或者,您也可以理解成,这是在下对重仁君的敬意。”
言罢两人相视默然。屋里众人已经走尽,冈村贤之助又一次伸手引路,久川重义未再多言,径随他迈开脚步。沿漫漫长廊绕过几个弯道,再跨过数道开开合合的栅栏门,便扑面没进一片潮霉而血腥的空气中。
目不可视的黑暗里,余下的感官变得异常敏锐。他听到咻咻的鞭声夹着着铁器碰撞的铮鸣,还有远处依稀传来的喘息与哀求,呼吸里尽是铁锈、霉尘与血气交杂的腥臭,几步之远,却仿佛身坠无间地狱。微薄光亮回归的一瞬间,却又万籁俱寂,入眼只有一条深不见底的阴暗走廊,两侧铁门当关的监室,和偶尔从门缝中露出的一排暗红斑斑的刑具。
审讯室外已站起长队,冈村贤之助绕过众人先行进屋,久川重义便就势在队尾站定。报社副总编排在正前,循序数两人站着并不起眼的老花匠,再前方有人探头探脑地张望,不等多动,便周匝卫兵喝止。久川重义用余光打量着,狭长的走廊里,错落分布着手握轻机枪的士兵,刚好将一众人牢牢压在控制范围内。
辨认正在进行,按照队列顺序每两人一组进入,排除嫌疑者由卫兵引领自长廊另一头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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