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昔摇了摇头道:“官家本想瞒着圣人的,奈何此事如何瞒得住?昨夜,官家在凌波殿守了圣人一宿,终不能劝她回心转意。我一早被传去,见圣人双目红肿,形容憔悴,必是哭泣了一夜未眠。官家亦疲倦不堪,要我传话与郡王……”令德忙要起身下拜,忆昔伸手按住笑道:“不是圣旨亦非口谕,郡王太小心了。”
令德坐好听他言道:“今晚在莺啼苑设闻喜宴,凡进士榜上有名者皆可前往。郡王与三公子是必去的,到时,官家借口想见一见四公子。明日我亲自来……”令德不待他讲完,便以掌轻击桌面道:“你且住了!”忆昔早料到他要发怒,放缓了声气劝道:“当年之事你我二人尽知内情。毕竟父子天性,又近在咫尺,你叫他如何不想?”顿了顿又道:“昨日得知公子坠楼,偏巧我与时翔皆不在宫中。官家纵然心急如焚,也不敢显露半分出来。又怕被圣人知道了,只待我赶回去亲自回明了,这才松下一口气。昨晚陪着圣人伤心了一夜,今早我进去看时,官家气色很是不好。”
令德已有些坐不住了,将方才的怒气冲得没了踪影,急得直问请过脉不曾?忆昔连道不妨。说只是受了惊,又着急上火夜不能寐,略歇歇便好。这会子吃了安神的汤药已睡下了,令德长叹口气半响不作声。
忆昔瞧准了时机又劝道:“我冒死说句大不敬的话,当日若非先太后从中作梗百般逼迫,官家是为了圣人母子安危,这才忍痛将……将四公子交与我送出宫与郡王抚养。可见,官家是何等的信任看重郡王。我晓得,郡王担心四公子知道了真相会伤心。郡王可知这些年,官家受的是怎样的煎熬?”令德抬眼望着墙上挂的,君上亲绘春江泛舟图道:“我何尝不知他的……官家的苦楚。亲身骨肉不能长在身边,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见相认,唉……”忆昔赶紧道:“郡王是个明白人,这一日迟早是会来。郡王便只顾心疼四公子,就不顾官家了吗?”令德听他弦外有音怔怔的望着他。
忆昔低声道:“除了天地,这里只你我二人。出我的口入你的耳,万不可叫第三人知道。”令德微微一惊,盯着他的脸点点头。忆昔挨近了令德道:“当日郡王为此事斥责官家,官家到现在也未能释怀。每逢四公子生病,百般的安慰圣人睡下了,自家却暗自弹泪,我狠劝了几回终是不见效。众人面前该上朝便上朝,处理国事至深夜,半点未敢懈怠。每与我提及此事,总是自责道:‘且不论我是天子。就算那布衣白丁也能保护妻儿周全。哥哥当年骂的很是,可怜他竟保了我这无能之辈。’”令德心中一阵酸痛,垂首道:“我当日一时气恼浑说的,又何必……又何必放在心上了。”
忆昔道:“自太后薨逝,按理说官家该松口气了。可据我看来,官家倒竟比从前越发的沉闷了。像是有什么心事郁结于心无法排遣。莫说是圣人那里,便是诸位娘子处也很少去。官家正值壮年,膝下成年的子嗣就只有太子与四殿下。唉,虽说自家的孩子自家爱,可那几位毕竟是公主。这些年,圣人与外头的朝臣们,再三劝着官家选秀。一则充实后宫,二则延绵子嗣。可全被他挡了回去,为此还发了好大的脾气。”令德没来由的一阵心虚,端起茶吃一口道:“左不过是想认回四郎,父子团圆罢了。怕伤了孩子的心,又想不出两全其美的法子来,故而左右为难。”忆昔摇头道:“不对,定是还有别的什么缘故在里面。”扭过脸来将令德望着道:“郡王与官家情比手足,可晓得官家究竟有何心事吗?”令德唯恐被他看出破绽,忙道:“你是官家的心腹,又日日在他身旁伺候,怎的反问起我来了?”忆昔收回目光道:“近些年,官家常于无人处叹气落泪,饮食精神大不如前。我不过略问一句,让御医过来请个平安脉吧?官家便恼了,说我是在咒他。明明有了病,却不肯好好儿吃药,众人面前倒装得若无其事。这……这分明是在有意作践自己的身子。”
令德垂下手,紧紧地抓住了椅子腿儿道:“你可回明了圣人?”忆昔连连摆手苦笑道:“罢了罢了,圣人是个安享尊容的性子,经不起事的。我有些奇怪,素日官家凡事皆与郡王商议,怎的偏偏不许我将此事相告了?”令德被那炯炯目光,看得止不住一阵心慌。又不敢就此岔开话题,怕引起他怀疑,只得硬着头皮道:“既不叫你告诉我,怎的你还要抗旨与我说了?唉,待我寻个机会,好生劝劝官家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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