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省城最繁华的大街上,太阳已经落到了幢幢高楼的那边。也就是说,最后这段路程,比想象中要艰难一些。雪落在公路上,很快就融化了,紧接着就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四舅爷说:“娘的啥天?明天我能回去不?”
“舅爷,回不去也没关系,多住几天就是啦,我老板也不在乎那几天的房钱嘛!”
车子行驶在滑溜溜的街道上,四舅爷不停地扭了头往外看。金尚问:“舅爷,什么时辰去我老板家才合适?”
四舅爷仰了仰头,咽了咽口水,想了片刻,说:“按说呢,哪个时辰都好,可是,你也得给我准备个香炉什么的,凡事都得讲究个程序,有了一套办事情的程序,那气氛就不一样了嘛。”
“有啊,有现成的,跟我去拿吧,正好带您老人家去一个好地方!”金尚越说越兴奋,合着这老爷子该去我那洞里瞧瞧,顺便帮我冲冲那洞里的阴气。金尚说:“舅爷,那个陪了我一路的阴魂,前些日子我给他弄了香炉、烛台,正正经经地供着香火,所以他也不会害我嘛!”说着,金尚一打方向盘,车子驶上了前往金台总医院的大道。四舅爷眯起了眼睛,像是在琢磨金尚的话。
金尚在四舅爷面前倒也有些坦然,他说:“舅爷,这人是上吊死的,他临死之前写了遗嘱,把他一套房子给了我,不过,他一张遗嘱还在我老板手里,也就是说,只有老板把那张遗嘱交到我手里,那套房子才是我的……”
四舅爷不说话,连眼睛也不睁,只是那么似睡非睡地眯着眼睛。金尚说:“我爹我妈打工的地方,说起来也在省城,其实呢,离着市中心,至少有六十里地,属于郊区中的郊区,完全成就是农村里盖起了一片高楼,卖给那些在主城区里买不起房子的吊丝青年嘛!我爹还是那个脾气,还是当支书的那个脾气,舅爷您说说,当个破支书有什么好?吴长庆要不是抢了我爹的支书交椅,有可能就不会淹死吧?”
快到医院门口了,四舅爷依然不说话,金尚有点沉不住气,暗想,这老爷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难道您对这些事情一点兴趣也没有?我爹可是您老人家的亲外甥啊,您怎么就一点也不关心他的死活?金尚说:“郭二叔在省城活得很滋润,郭喜来也来省城啦,刚买了房子,花了一百多万,我大娘一家子很快就会搬来一起住,不知道过年前还是过年后啊。”
四舅爷已经瞪起了眼睛。金尚在一个路口等信号灯的时候,回头看了四舅爷一眼,他倚在座椅后背上望着汽车顶篷发呆的样子竟有些吓人。金尚继续开车前行,车子进了医院的北大门,四舅爷说:“灾难,不知这灾难会落到这家人里面谁的头上。”嗯?金尚意识到四舅爷所说的这家人是郭丁丁一家。
可是,能有什么灾难?
四舅爷说:“你最好给郭丁丁找点事儿干,只要占住他的心,麻烦就会少一点,他那个人,不能闲下来,一闲下来就乱,一乱就麻烦,我说过,那种人的作派,真不是我们鲤鱼洲的爷们儿德性,除你以外,没有人能左右他,我真担心哪一天,郭彩云走了绝路,那是个好人,就是没遇上好男人,先是你爹祸害她多少年,后是郭丁丁这货,这两个男人都是混蛋,唉唉,连混蛋都不如。”
金尚想了想,开口说道:“郭二叔身上有一层皮,就在他的后背上,据他说,那是别人的皮,他干的有些事情嘛,也不是他情愿的,据他说,都是那个人的灵魂让他犯错,他想找医生给他揭了那层皮,可是,我也算是个医生,我知道这事儿的难度,那皮怎么揭得了?揭了那皮,他就活不成了,当年,野战军医院的军医们,也是为了救他的命,才把别人的皮移植到他的身上嘛……”
车子一路上坡,虽然路上没有行人,却也不敢开快。也可能是灶王爷上天的日子的缘故,今天医院里面格外冷清,人少,车也少。金尚小院门前的路上停了车,又对四舅爷说:“到啦,香炉和烛台在这儿呢。”
太阳已经完全看不到了,松树上都披着一层薄薄的雪,地上的雪还是刚刚飘荡下来的样子,没有结冰也没有融化。山的背阴坡上就是这样,阴冷,那种让人不舒服的阴冷。四舅爷下了车,前后左右地观察了一番,说:“你一个人在这儿出出进进,势单力薄啊,郭丁丁倒是合适,他能助你一臂之力。”
金尚开了小院的铁门,先把四舅爷请进了院子,又道:“我把车开进来啊。”四舅爷满脸焦急的样子,转身朝着小院的西北角走去。金尚上车,开车进了院子,又下车把铁门反锁了,这才摇出钥匙开那洞库的大铁门。
四舅爷撒完了尿,说:“记住,你以后凡是到坟地里去,动手之前一定先尿一泡,有什么讲究,我说不上来,也许这是我个人的习惯,但是,管用……”
这番话,金尚并没有放在心上。或者说,金尚此刻一时难以悟透四舅爷话外的意思。金尚打开了洞库的大铁门,又开了洞里面灯,四舅爷一下子就停止了说话,瞪大了眼睛,认真地盯着洞库的深处,然后,恭恭敬敬地在门前跪下,两手举过头顶,又缓缓地沉了下去。这是跪拜,在四舅爷那一辈老人的心中,轻易不会有此动作。
这举动,实在出乎金尚的预料,他没想到四舅爷竟然对着如此陌生的地方行起了跪拜大礼。金尚不敢说话,他认为四舅爷在这个时候最需要的是安静。而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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