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是无法结束一些事情,我那么优柔寡断,总在等待别人来决定,来代我处理,代我结束。我一直是我故事之外的人,我静观自己和自己的故事,我提不起来也放不下,或者提起来了就不能再放下。我习惯由别人来解决它,解决我。或死或生,我听之任之。我一直无为地走在老子的道路上。我好像生来就一直操纵在别人的手上,我痛恨着这样的操纵,又习惯于被操纵。我是天生做奴隶的人。一个能感到屈辱却又甘当奴隶的人。
那天,在钟文的协助下,我彻底地结束了一件事。
钟文说得没错,老师说得也没错,虽然我在心里反对。
他是一个浮浅冲动的人,意气用事,不能脚踏实地规规矩矩。高二的时候他被学校开除了,因为帮一个朋友打架,他无法忍受别人欺负他的兄弟,受不了恃强凌弱,他打了县城里一个领导的儿子,而且出手不轻。
他走了,回了老家,回到了农场老家。据说他跟他父母一起农耕了半年,后来就离家出走了。据说是在外地到处混,后来就没有音讯了,再后来他的亲人也跟着他一起失踪了。许多年后,人们才知道,他是一家企业的老总,把父母亲人都接到了身边。
关于这个男生,这个勇敢叛逆的男生,他的故事结束了。
我们没有音乐课了,我们不在课室唱歌了,我们到山上唱,在集体宿舍唱,后来我就只在家里唱了。我把自己关进了那个只有几平方米的小房子。
把自己关起来,还是跟这个男生有关。刚进高中我还是想住校的,初一初二的时候我住过一段时间,大家都很快乐,单纯的快乐。我住了,就住了一个星期。我发现我已经不适合住校了,不再适合跟同学在一起。我那么迷茫,那么忧郁,那么若有所思的样子,还整天不想说话,整天想落泪。住校的同学那么快乐,那么多话,玩笑开得那么放肆。她们什么话都谈,很大声响亮地谈,雅的俗的,荤的素的,吃的喝的,头发衣服男生,全无顾忌。她们开玩笑,拿那个男生开玩笑,她们喜欢他,却又爱拿别人和他来开玩笑,见了我就开得更起劲了,大概含着嫉妒和暗讽。我分辨出那些语气和神态,那些语言。
没意思。全没意思。我不快乐。我不想说话。我不屑。我不要那些不知所以的言谈。
我就把自己关起来了。
——远——离——无——聊——
我要住在接近天的地方。
接近天的地方就是我的小房间,我们家最高的一层,三楼,一个几平方米的房间。那一层楼只有这么一个房间,走出去是一个大大的阳台。铺着大方形的红砖头,红砖头其实不红,那是近似黄泥巴颜色的砖头,只为了与青砖相区别而得来的名字。
我的象牙塔,我的空中楼阁,我的天堂。我独享了天和地,我独享这一个无尽宽广的纯净的天和地。
远山,错落在大榕树间的白的墙灰的瓦,石米砌的青灰的密集民居,高大的两棵凤凰树。天空,天空,天空。晚霞,晚霞,晚霞。月光。星光。流云。风。红砖阳台上的我。歌声。图画。诗。日记。笑。眼泪。这就是我要开始的生活。
第六章 秋水的眼睛(2)
我不见了,她说。温子晴说我变了。变得不再是那个积极乐观的人,不再风趣明朗。她的话让我的脸为之变色,我感觉到自己的脸色变了,我看到了一片阴云从我的额头一直抹到下巴,交错着从不同的方向抹下来,血从下往上冲又从上往下跌。她说对了,我的日记和作文全是那些不清不楚的文字,那些模棱两可的语言,那些朦胧费解的字句。没有了爱国,没有了理想,没有了社会与人生,没有了奋斗与追求,没有了快乐。不,有的,都是的,只是已经把“事件”抹去了,没有事件,没有时间,地点,人物,没有实实在在的东西。只有一些朦胧的或者跳跃的涌动着的感觉。我过于“沉醉山水”了。
她说:你以为你现在写得很好吗?以为老师表扬你的文字含蓄有味道有思想就很好吗?全都是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我默不作声,她说对了,我的文字和心情整个都笼罩在秋的似冷非冷的寒意里,莫名其妙,欲说还休,欲罢不能,语无伦次,不知所言。我害怕,害怕这样的感觉,可是又出不来,不知道该如何挣脱它,它那么千丝万缕的缠住我,那样化成空气渗透到我身体的每一个地方,我摸它不到,抓它不住,我根本就找不到它,我似乎也并不想挣脱,我,伤感地,高兴地,迷恋着它。
温子晴的话捅破了我的混沌迷茫,我在沉寂里伤心了,痛了,有知觉了。有了知觉才开始留恋麻木,才感觉到麻木着比清醒地痛着好。
我惊慌地发现,世界于我,就像一场场正在上演和将要上演的悲剧,我将要看到很多很多悲剧,现实里尽是悲剧。那个自批为坏女孩的女生是悲剧,那些被重点中学甩出去的人是悲剧,那些被关在课室里再也不能唱歌的人是悲剧,那个被人注目和议论的男生是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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